《何处悲声破寂寥》落墨

1、1

　　北平的冬，总是寒冷的。

　　迫近了年关，于是家家户户不论贫富都准备了红纸。这其中有讲究，富贵点的，拿洋人的腊抛纸，噌亮噌亮，让丫鬟姨婆分发下去，便能剪出各种图案，龙凤吉祥，彩云腾空，蝙蝠展翅，永结同心，鲤鱼游泳……而那虎兽猴王因煞气太重，孩子虽是喜爱，可总不受待见，逐渐的便不再有人剪。还有一些洋派的“密斯”，“密斯特”，索性不玩这套，让下人去外头购买回来张贴。

　　穷的没法揭锅的，也想方设法挤出闲来弄置这玩意。问成衣铺子拿些垫衣服架子的旧团纸，回来一一展开，再去拿染衣料细细染了。穷人的手艺总是粗点，花样虽漂亮，可上不了台面。剪好了，贴在窗纸上，没几天，窗纸也会被渲染微红一片。于是有些擅长丹青的便直接在窗纸上画了。

　　但，不论贫富，都图在年头讨个吉利。谁都想要老天爷给的好运道，所以北平大街小巷一片嫣红，像是一张张快要裂开的大嘴，等着上面掉馅饼下来一样。

　　而北平有座天桥。每次天子出宫，都会经过这座桥。皇帝被废多年，这桥无人护理，风吹雨打，也不过成了一座陈旧的大桥。搭戏台，玩杂耍，卖小吃的，还有端着鸟笼的遗老遗少，到处都可以看见人。

　　佟高飞在人群里穿梭自如，手里托着一个方的，浅的木盆，两边拿粗绳子一串，再吊脖上。里面装着一堆堆零碎玩意：烟，洋火，小镜子，还有一打女人扭捏姿态的照片，一样样分别放好。

　　他挤到桥边，旁边是卖驴打滚的大娘，见他来了，拿锅勺砸了他脑袋一下。“又是你——小赤佬！”

　　佟高飞一屁股在摊子边坐下，一脸笑，揉揉脑袋，“嘿……今儿小爷我又给大娘你带生意来了。”

　　“别油嘴滑舌！”女人顶了下他的额头，“喏！拿着！”她塞了一驴打滚在佟高飞手里，“快吃快吃！”

　　佟高飞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穷人之间倒是还存着点同病相怜，佟高飞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天桥上的人，石头，停下来的鸟儿他都认得。他吃完了，抹抹嘴，便扯开了嗓子。

　　“呦——！卖洋火喽——卖镜子！买三送一啊——有大姑娘画啊——”

　　镜子一般是不太卖的出去，但烟和洋火倒是销路不错。他叫嚷了一会，已经卖出十几支。掂了掂，手里已有几个铜板。

　　“锵——”

　　敲锣打鼓了——有戏班子开演。人群又往一个方向涌了过去。

　　佟高飞孩子习性，索性把木盒子往大娘那一放，自个钻进人群里，去看那戏班子。他和天桥的人都混熟了，人们被他挤到，大不了骂几句“没人管教的小畜生”，便由得他去。

　　“锵——”

　　佟高飞捂住耳朵，趴在木台子上。他看见一根根足五人高的竹竿，中间用一指来宽的布条联起。一个小孩——年纪估摸着和他差不多，眉目俊朗，从戏台角连着六个猴儿翻，到了竹竿下。然后，手脚并用，像是灵巧的猴子一般攀上了竹竿顶。

　　人群里一阵叫好。那孩子好像很轻松，缓缓的抬起一条腿，金鸡独立。他身子极软，腿可以弯到头顶。佟高飞看着傻了眼，只顾着看竹竿上的小小身影。

　　孩子放下了腿走上布条，布条扎的挺紧，他走得也稳，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到了最后一步，忽然跃起，半空中又是两个连蹦，最后，稳稳站在另一支竹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