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剑前传之紫气东来》黑瞳

2、第一次针锋相对

　　二月十八。
　　清风镖局。
　　卓群洗完了脸，拉下粗布胡乱擦了擦，不准备再躺到床上去。
　　尽管他昨夜才睡了两个时辰，此刻却睁着亮晶晶的锐眼透过窗棂四下观察。
　　虽然身材与同龄的十六岁少年相比过于矮小，但他仍是个很英俊的少年，这一点没有人会否认。可他也是个冷漠的少年，比长安冬季的飞雪还要冷。
　　专门负责训练学徒的孙镖师曾经说过一句话。
　　“这小子肯定杀过人。没杀过人，他的眼神不会那么尖锐，像一把开过刃的刀。”
　　说这话的时候卓群也在场，他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就走开了。
　　卓群不爱说话，从不笑，无论什么人和他搭讪，最多挑起一边的眉毛，鼻子里哼一声就当作回应。
　　久而久之，没有人愿意接近他。
　　除了甄明达，和他同一天进入虎啸镖局的学徒。
　　但谁又知道他接近卓群是什么用意？
　　虎啸镖局上下无人不知，卓群是被大小姐司马嫣然带进门，专门吩咐了孙镖师好生照顾的人。
　　作为新入镖局的学徒，他本来只有睡在通铺上的资格，而不是像正式的趟子手一样，单独拥有一个卧室。
　　这个世道，原本就是尔虞我诈，欺善怕恶，这道理，他老早就知道了。
　　院子里，已经有稀稀落落几个学徒在压腿，打拳，举石锁，练的极其认真。
　　可是看在他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可笑。
　　他望向向院子后面。
　　透过浓密的青青杨柳，能看到后院精致的阁楼，经常会爆发清脆如黄鹂的笑声，闪露出洁白如玉石的柔痍，那是镖局内每个男人的梦想。
　　那少女当真很美，每当她轻轻巧巧的穿越过男人的世界，所有的目光都会追随着她，流露出或渴望或淫亵的神色。
　　只有他卓群从不在意。
　　或者这就是司马嫣然反而注意他的原因。
　　一个人如果把自己看的比神还要重要，还要厉害，一旦有人不加以重视，那比当众甩了她一个耳光还要耻辱。
　　卓群并不确定司马嫣然把自己带回来，并且珍而珍重教托给孙镖师的真正用心，但是自己不在意她这绝对占了关键的一条。
　　但他是真的不在乎。
　　一个人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就算一百个绝色美人站在面前，也只不过是些红粉骷髅。
　　他冷冷的笑了笑，迈步走出房门。
　　甄明达立刻迎了上来，也不见他躲在什么角落，每天早晨只要卓群离开房间，他马上会端着早餐出现，殷勤的就像条狗。
　　“卓兄弟早，这个是刚出锅的馒头，新鲜的很。”
　　他热情的举起手中的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稀饭，两个馒头，热气腾腾。
　　卓群盯着他看了半天，慢慢端起食物，慢慢吃了起来。
　　他一向很珍惜食物，没有挨过饿的人绝对没有这种体会，饿到了极点，哪怕手里只剩下一块石头也恨不得吃下去的感觉。
　　他吃的很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食物中所有的能量都吸收进去，然而吃的时候，他的眼睛仍然在四处扫视。
　　就像一匹狼。
　　甄达明默默看着他把早餐吃完，连一个渣都没有漏掉，默默的又退了下去，脚步时间配合的刚刚好。
　　卓群皱起眉头，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别人了解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就像是被扒光了赤裸裸的让人围观，再也没有一丝遮拦。
　　如果可能，他还是喜欢隐藏在阴暗之中。
　　由他来了解别人，掌控别人，总好过让别人了解自己，被人控制自己来的好。
　　而这些，是由“他”教给自己的。
　　只要想起那个人，他的手就不由自主的痉挛，如果身边有一头狼，恐怕也会被他撕的粉碎。
　　那个老不死的，死无全尸才好。
　　他心里恶毒的想，不由嘿嘿的冷笑起来。
　　“你也会笑，我还当你是死人呢。”
　　卓群背后传来少女娇滴滴声音，甚至不用回头，他就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拥有这样美妙的声音，口气娇纵，但是又不让人反感，掌握的恰到好处，那就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司马嫣然。
　　他转过身体，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少女站在枯树下，身体杨柳一样的摆动，手里扬着雪一样洁白的手帕，看上去弱不禁风，呵口气就能被吹倒。
　　但是卓群却很清楚，这些都是假相。
　　女人用来欺骗男人的假相。
　　她嘴角挑成弯月型，像是在笑，但是眼里却殊无笑意；她甩动着手帕，妩媚多姿，但是那双手，却随时可以掐断一个人的脖子。
　　他突然来的兴致，抱起胳膊，挑衅似的看着她。
　　司马嫣然眨了眨眼，饶有兴趣道：“原来你也会笑。”
　　卓群说：“是人就会笑。”
　　司马嫣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很是欢愉，似乎腰都要断掉，然后突然也冷下了脸，说：“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卓群根本不屑一顾。
　　司马嫣然眼中掠过一丝恼怒，问：“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卓群回答道：“虎啸镖局司马大爷最钟爱的女儿司马嫣然，江湖中传闻的第一美人，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突然向前凑了一步，说了一句话，然后哈哈笑了起来，极是畅快。
　　而司马嫣然立刻气红了脸。
　　他说：“再怎么美丽的女人，终究只是个女人而已。”
　　就连五岁的弱童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女人，终究是要依靠男人生活。
　　女人，只不过是攀附在大树上的蔓藤。
　　离开了男人，女人就什么都不是。
　　司马嫣然异常愤怒，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遭受到这种耻辱，她恨不得立刻拿出把刀把卓群碎尸万段。
　　然而转瞬间她又笑了起来。
　　“也就只有我这样的女人，才会救了你。把狗一样的你带回来，让你像个人一样的生活。”
　　她抬起了头，恢复高傲的神态。
　　“如果不是我这个女人，你现在连路边的烂泥也比不上。”
　　卓群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人，或者更确切的说，她还只是少女。
　　春天已经到来，万物复苏，阳光普照大地，然而他的心里依旧黑暗一片
　　嫩芽抽枝，少女站在树下，用一种鄙视而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他突然想叹气。
　　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说：“但我并没有求你救我。”
　　司马嫣然立刻回应：“因为我高兴。”
　　她挺起了胸膛，越发的尊贵：“只要我高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后，她保持着这种身姿，一步一步离开了卓群的眼界。
　　自从卓群被她救回来后，整整三个月，他们只单独见了这一面，统共说了十一句话。
　　卓群没有问司马嫣然为什么要救自己，司马嫣然也没有问卓群为什么肯跟自己回来。
　　他们像是在打一个赌，看谁先忍不住问。
　　那么这个人就算输。
　　没有人事先说明这件事，但他们不约而同这么做了。
　　实际上这也正说明，他们其实是一种人。
　　骄傲，而又自卑的人。
　　尽管无论是卓群还是司马嫣然，永远都不会承认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