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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中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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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在当口,四下望顾,只有白雾,一眼不到头的苍茫,连伸出的手都看不清楚。
在这里,似乎一切都静止了,没有痛苦,没有折磨,没有纷争,甚至连记忆,都伸延到遥远的它方,模糊而不可知。
迷茫的四下打量,这是哪儿?
依稀,他应该在一个纷杂嘈乱的世界,背弃、仇视、憎恨、绝望,沉重的包袱山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如今,一切都像是这团雾,摸一下,冷的钻心,仿佛,他是十恶不赦的人。
可惜,他连自己是谁都几乎忘却。
我是谁?
这是哪儿?
是梦吗?
轻轻的,他探出一步,尝试的向前走去,脚下是实在的,没有虚软,屏住气,他握住手中冰凉的长杆,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有种莫名的力量顺着手心传递,很安稳。
一步一步划向前,雾气缠绕,随着脊髓渗透,汗毛血梢的每一寸都感受的到,寒沁沁的。
隐隐约约,他听到声声呼唤。
二郎,二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是唤做二郎吗?
他模糊的想,再次触摸雾气,突然,一切有了温度,温温地,暖暖地,感觉,像是被母亲拥在了怀中。
母亲……
好遥远的记忆啊。
然而那温暖,却是如此可望又可及,忍不住,他叹息,舒服地闭上眼。
是母亲在呼唤我吗?
远的触摸不到的声音,瑟瑟地,一步一步接近,如春的感觉。
恐惧吗?
不会。
他微微的笑了,依旧阖着眼,他伸出手。
无论你是谁,来吧,心底最深处的记忆,还保留了那么一点点,别遗弃我这个天地不容的人,带我走,去一个没有烦恼,没有忧伤的地方。
一双温柔的手搭上了他的手。
二郎,你怎么在这里犯傻?
好婉约熟悉的声音,瞬间滋润了他的冰冷,手有了温度,连心,都化开了。
他颤抖着,不敢睁开眼。
是梦吗?
那我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那双手轻轻抚住他的脸,热气从手心透过,触上他冰冷的面颊。
“我的二郎怎么了?为什么流泪?”
不能相信地,他睁开了眼。
山清水秀,柳暗花明,黄衣丽人笑靥如花,笑着面对他。
二郎,钓鱼也要这么久,想什么伤心事,说给娘听听。
娘……桃山……
这山,这水,这人,无一不是深深刻在心里,此刻活生生出现在面前,恍如隔世。
他低头,左手鱼杆,右手鱼篓。
原来,是鱼杆!
果然在钓鱼。
为什么,一切都真是的好像,在做梦。
二郎,你还没有告诉娘,为什么哭?
瑶姬擦去他腮上的泪,然而那水渍在肌肤上的印记,三生石上的苦楚,再也擦不去,抹不干。
为什么哭?
他模糊的想,想了又想,糜然一笑,天地都像是换了颜色。
青青的山,绿绿的水,郁郁果树,滟滟朝阳。
没什么,娘,我刚才做了个噩梦,爹和大哥都没了,你也永远离开了我,妹妹不认,只留下我一个人孤单单,好寂寞。
为什么,这声娘叫的像是距离了前世今生的氤氲,那么不熟悉,千年不曾出口。
傻孩子,我们一家是不会分开的。快点收拾好东西,你爹和大哥马上就要回家了,陪娘做饭去。
依言整理完毕,紧随其后。
瑶姬的身材窈窕,袅袅地袅袅地前行。
他走着,看着,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是的,作了一个梦。
如果那场苦难是噩梦,请让它烟消云散。
如果现在的日子是场美梦,让它,永远这么走下去。
不要醒来,不要醒来。
风回日暮,月落山深。
无名的小山村,群山环绕,裹起一方净土,也消祢了外界的纷扰。
一切安静而祥和。
瑶姬是仙子,村里人尽皆知,但没有人当这是不得了的大事。
杨家娘子,回来啦。
哟,杨小哥又钓了这么多鱼,当真能干。
杨相公今儿就带大哥儿回来了吧,可要做点好吃的,出门做生意不容易啊。
就是,咱山里的货品就靠杨家相公带出去卖,人家识文断字的,咱可比不了。
来,杨娘子,刚烧好的骨头汤,带些回去。
他一路走,一路听。
很真实的生活,真实的反而虚幻。
他停下,茫然四顾。
这是哪?我是谁?
戬哥哥,谢谢你昨天给我捉的蟋蟀,这个送给你。
扎着牛角辫的小丫头拽着他衣角,嫩生生的呼唤。
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她,应该是孙家二妞吧。
二妞,好乖,哥哥明天再给你捉。
接过苹果,他试探性回答。
好。
小丫头娇俏的欢呼,呗,抱住他面颊亲了一口,又拉下他的手指,大拇按,二拇印。
戬哥哥,说好了,不许翻悔哦。
一蹦三尺的远去。
他摸着脸,发呆。
鱼篓早已放倒在地,鱼儿尤活,跳跃而出,泥沙中沾染了一身灰土。
等一下要洗干净呢!
他继续模糊的想。
脸上的亲吻,还热乎乎的。
然后,他看到三妹一路摇晃着娇嫩身体扑了过来,一把抱住,紧紧拥在怀里,熟悉的感觉,永不可磨灭的味道。。
异香扑鼻,是娘,柔柔的摸了他的头颅,又亲了亲妹妹。
二郎看好妹妹,娘去做饭。
是的,我叫杨戬,杨家二郎,瑶姬的儿子,三妹的哥哥。
除此而外,什么也不是。
是的,他不想,也不愿做其他的人,即便再高的位置,那里太冷,太孤单。
我想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年。
仅此而已。
抱着妹妹站在村口,身旁清香阵阵,娘不停整理着衣襟,翘首盼望。远远地,两道身影由远及近,带着记忆中的温暖,缓缓靠近了。
莫名地,他眼角在湿润。
二哥,你为什么哭?
三妹奶声奶气的问。
没什么,二哥迷了眼,三妹乖。
他柔声回答,没有吵到娘。
无风,四下鸟鸣虫啼,父亲与兄长,慢慢的走向他,但他却看不见他们的容颜,彷佛朦胧的雾气笼罩住,隐约的五官,隐约的笑,什么都是恍恍忽忽的。
父亲接过了妹妹,哥哥拢住了他的肩头。
闭上眼。
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啊,连这个,都无法实现吗?
他睁开眼,淡淡的笑了。
刚才,从水塘中看到了自己的相貌。
既然在这里,他只是个九岁的孩童,就迎合下去吧,无论如何,面对什么样的困惑,都不想离去。
这里才有他想要的一切啊。
就这么的,过下去吧。
日落月升,斗转星移。
他长高了,也结实了。
大哥娶了亲,生了孩子,呀呀学语的孩子现在会叫他叔叔。
等三妹长大有了孩子,还会有人叫他舅舅!
舅舅……好熟悉的称呼,曾经有人叫过他吗?
亲热热的,抱着他的胳膊,清亮少年幸福的笑:“有个舅舅真好。”
那个梦,很真,甚至自己还给少年挂上了金锁,盼望他好好长大。
他吐掉口中叼着的草根,拉起竹竿,又一尾鱼上钩了。
熙熙梭梭放好鱼饵,再次倒在草坪上。
云,很高,天,很蓝。
伸出手,似乎能触摸到。
不知道站在云彩上是什么滋味。
娘是仙子,自己也学了些法术,改天,上天去看一眼,虽然娘禁止,但只要偷偷看一眼就好。
娘说,天条很仁慈,允许仙凡通婚,但入世的仙人当世不得回天庭。
娘是仙子,要遵守天条,他可不是。
是啊,他不是,从来也不是。
阳光柔和的照耀在身上,好暖,好……想睡。
他睡的香喷喷,然后,鼻子里痒痒的。
啊湫。
打个喷嚏,他醒了。
小朱蹲在他面前,举着野草,咯咯的笑。
装模作样的咬牙切齿,他扑上去,小朱乱跑乱撞,丢下笑声无数。
夕阳胜火,小朱微笑着躺在他怀里,远处的氤氲,缠绵缭绕在树顶林梢。
你刚才睡的真好啊,都梦见了什么。
小朱娇笑着问。
没有,我现在都不会做梦了。
他低下头,默默注视着她。果然,除了娘亲和三妹,她的脸就像爹爹,大哥,村里其他的人一样,看不清楚呵。
原来,所有的记忆,都那么模糊了啊。
无妨,只要觉得温暖就好。
这样的感触,很久没有了,好怀念啊。
耶?为什么不会做梦?难道你从来没有做梦过么?
小朱惊讶的追问。
不,我做过一个梦,很长的梦。
长的他都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用了多久的时间才分辨清楚呢?
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
在那个梦里,我总是一个人,孤单单的,很寂寞啊。
他轻声对着小朱诉说。
那梦里,黯夜无数,一双又一双狰狞的手向他拍来,疼的钻心入骨,每一次他咬住牙,傲然矗立。
在那梦里,他是至高无上的司法天神,又是世上最形单影只的人,没有泪,只有笑。
在那梦里,为了一个目标,只求付出,没有回报。
还有,在那梦里,没有人可以理解他,包括那个可以散播出银白色月光的女子,总是冷着脸,陈述他的错。
女人,什么女人?
小朱一咕噜爬起来,有些醋意的盯着他。
呵的笑出声,他摇头。
雾气朦胧,连这方天地都笼罩在内。
没有,那只是个梦啊。
他简单的辨答。
然后,背着东西和小朱一起回家,瞧着她的背影在前面蹦蹦跳跳。
耳边似乎有人在呼唤他。
杨戬,醒来!杨戬,醒来!
为什么要醒!
他停下了脚,自问。
你难道不想清醒么?只想留在那个世界?
那声音这样问。
不,不想。
毫不迟疑的回答。
醒来有什么好呢。该做的都做了,以后不再需要他了。
还有,如果将来还有什么艰辛,他会有这样的毅力再度持续下去么?
太累了。
眼前,是和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伴侣。
将来,将来他会娶了小朱,像哥哥那样,生儿育女,平凡的过一生吧。
平静的生活。
梦也好,真实也罢,都是一样的。
他只想要一份温暖,像小朱这样,会懦弱的倒在他怀里哭,毫无形象的闹,会有爹娘的爱护教导,有兄妹的互相体谅。
这才是一个家。
银色的月光,司法天神,苦难折磨,一切的一起,都只是一个梦。
他这样对自己说。
现在,他是幸福的。
于是扔下东西,四处追赶小朱,幸福,抛洒了一路。
……………………
“老君,真君昏迷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苏醒?”
“唉……他受伤太重,伤了真元,苏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怎么办?”
“四公主,嫦娥仙子,各位,先回去吧。真君如此,未必不是好事。”
“怎么说?”
“他昏迷了几年,睡梦中总是在笑,或许,在那个世界里,他才是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