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欲天桥》Mousai

25、坠湖

　　科莫湖的湖水源自阿尔卑斯山圣洁的雪水，纯净清透却又刺骨冰凉，即使在夏季入水也能感到凛冽的寒意，可想而知在飘雪的隆冬湖水有多么寒冷了。

　　亚辰在学校是体育全能，游泳自然不在话下，在车子腾空冲出还没掉进湖中的时候，他已经快速解开安全带，并做好了逃生的准备。
　　在漆黑的湖水中，车体不断下沉，亚辰看不见东西，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块液体寒冰包裹着，冷澈心扉。他探手摸索副驾驶，却没摸到裴希，亚辰的心骤停了几秒，裴希人呢？
　　亚辰顾不上开车门逃生，而是摸到车厢顶灯打开，他要确认裴希有没有被变形的车尾压住。
　　但眼前的情景让亚辰明白自己又自作多情了一回，他竭力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车厢内，略微变形的车门被踹开了，摇摇欲坠地挂在车身上。
　　亚辰震惊了两秒，随即迅速转身推开车门，游出越沉越快的车体。
　　亚辰感觉自己被裴希无情的抛弃了，两种极端的情绪齐齐袭来。
　　裴希的求生意识很强，能快速做出正确判断，知道他已经离开危险车厢，亚辰是真的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想到裴希太绝情，在这种危机时刻，一点援手都不伸，自己是生是死他竟一点都不在意，冷漠到这份上，亚辰还能期望什么。

　　亚辰咬紧牙关，双目紧闭，屏息静气努力朝上浮游。
　　湖水太冷了，亚辰感觉自己的四肢正慢慢变僵硬，身体温度流失很快，血液似乎到了结冰的临界点。
　　亚辰原本还想在周围找找裴希，可一想到裴希弃自己于不顾，负面情绪上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逃生的过程中亚辰突然想起了一部电影，为了救自己的爱人，Jack勇敢地跳入结冰的海水中，用自己的生命换来Rose的生机。亚辰在想，当时海水的冰冷程度大概和现在差不多吧。Jack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有Rose握紧双手，而自己若长眠在此只会永远孤寂与海水融为一体。

　　深不见底的科莫湖此刻充满了死亡气息，亚辰麻木机械地划动双臂，头顶隐约闪烁着亮光，亚辰知道自己离生的希望只有一步之遥了。
　　就在亚辰准备用尽全力跃出水面的时候，左腿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是裴希！
　　亚辰第一反应不是潜入水中而是拖着腿上的重量，破水而出呼吸新鲜空气。
　　亚辰的肺活量很大，呼吸一口气能在水中憋上半天，此刻他几近贪婪地深深吸气，几秒后他弯下腰再次潜入湖中。
　　亚辰抓住那只手，将裴希整个人从脚下拉起来。
　　裴希身体无力，软软的像一根海草，盲目地游动已经耗光了他所有力气，他几乎是和亚辰同时松开安全带，在跑车入水那一霎用力撞开车门，跳了出去。他的头在跳车的时候撞到车门，加上车子入水产生的巨大浪花的冲击力，裴希有那么一瞬失去意识，但刺骨的湖水让裴希很快清醒过来。
　　裴希睁眼什么都看不见，他身边没有车也没有人，巨浪的冲力已将他抛到了几米外。
　　裴希不喜欢游泳，但被裴轩囚禁的那些日子里，以水牢为主题的调教游戏每三天就上演一次，使裴希在水下的生存能力得到了大幅提升。
　　裴希不知道亚辰有没有从车内逃出来，对这个人虽然没什么真感情，但毕竟是一条人命，裴希不能弃他于不顾。
　　裴希在水中冷得浑身哆嗦，水里又不能喊话，只能瞎子探路似地一寸寸摸索搜寻亚辰和车。

　　不停的上游下潜，裴希很快没了力气，关节似乎被湖水冻住了，已经失去了自由弯曲的功能，肺部因为长时间缺氧，开始火辣辣地疼，被撞过的头也越来越重，裴希有些绝望了。
　　在意识模糊前，裴希本能地挥动双手，想抓住救命的东西。那么巧，遍寻不见的人就在身边。
　　亚辰嘴里包着新鲜空气，他长臂一伸将裴希揽在怀里，空出一只手抬起裴希低垂的头，嘴对嘴将口里的空气渡给他。
　　裴希稍微挣扎了一下，也许是强健的臂膀太有安全感，裴希恍惚中不由自主地抱住亚辰的腰，将自己放心交给这个人。

　　岸边传来警笛声，亚辰知道救他们的人来了，此时他也处于虚脱状态，没有多余的力气带着裴希游回岸边，他只能静静地悬浮在水中，怀里抱着裴希，保持清醒的意识，等待救援。

　　警局内，裴希和亚辰一人裹着一张厚毛毯，室内空调温度已经开到最高，两人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裴希嘴唇乌青，不停地哆嗦，米兰的狗仔们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到光彩照人、目空一切的裴大设计师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亚辰坐在裴希身边，也好不到哪去，脸色青白，发梢还在滴水，他手里拿着一块干燥毛巾，正替裴希擦拭湿发。
　　“Ballargio严禁赛车你们知道吗？”一名体型魁梧的警官坐在他们对面，表情相当严肃。
　　警官问话，裴希一字没答，因为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亚辰一面擦头发一边摇头，“不知道，但我们也没赛车。”
　　“没赛车，怎么会出车祸？我在Ballargio做了五年警察，从没发生汽车落水的情况。好吧，我们先说TAXI的事，你们被他撞到湖里，有权起诉他危险驾驶。”警官例行公事提醒亚辰。
　　“我们不打算起诉他。”亚辰一口拒绝。
　　警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大概被湖水冻傻了，TAXI司机差点害他们没命，他却说不追究。
　　亚辰回答警官问话的时候一直拿眼看裴希，他知道裴希是个完美主义者，不会希望这种糗事被媒体曝光，若是起诉TAXI司机这件事必然会闹大，到时候被裴轩知道自己深夜偷会裴希不知会有什么下场，权衡再三，亚辰自作主张决定不起诉。

　　“你们应该起诉他。”警官再一次提醒。
　　“Sir，我现在意识非常清醒，我们真的不想把事情搞大OK如果没别的事我们能走了吗？”亚辰实在不想在这里久呆，以免夜长梦多。
　　“你们不起诉，我们会以交通肇事罪拘捕他。”警官不理亚辰离开的请求，面对电脑，输入了一串字符后，问：“牌照555MW是你们自己的车吗？”
　　亚辰点头：“是。”
　　“Percy是你？”
　　亚辰低头看了裴希一眼，将他更紧地拥在怀里，回答道：“是的，Sir。”
　　警官抬眼，两道锐利的目光直视亚辰，看了几秒后说：“怎么看起来你旁边那个更像照片里的人？”
　　亚辰这才意识到警局里能查到车主的信息，不由暗骂自己笨蛋。
　　这时裴希虚弱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说：“我们只是把车停在路边，并没有违反交通法规，你应该去审问那辆TAXI。抱歉，现在我很不舒服，想去医院。”
　　警官一手摩挲长满胡茬的下巴，一手握鼠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慢悠悠地说：“UP2ME位于Bellagio的别墅应该在西北面，你们出事的地点却在东南面，地面上除了Benz的刹车痕迹外还有另外两道刹车印，经证实，和你们开的Ferrari 599 GTO一致。这个发现非常有趣，你们应该给我讲讲雪夜塞车的故事，Percy。”
　　“我们没赛车。”裴希直起上身，不耐烦地盯着警官。“开599的人很多，我们作为受害人不应该被你用职业猜测审问，如果没有确切证据，你应该立刻送我们离开这里，而你现在该做的是去湖里打捞我的车。”

　　裴希尽管身体虚弱，但冷厉的目光和慑人的气场并没有变弱，他的话让警官哑口无言，好半响后，警官才悻悻地站起来，说：“车子是一定会打捞的，还有很多证据在上面。我已经通知你的公司，等他们来办理保释手续后你才能离开。”
　　“你，”警官指着亚辰，“你的联系人是谁？打电话找人来保释。”
　　“我……”亚辰不知道怎么回答警官，他没可联系的人，SUNDAY最近忙得到处跑，此刻应该在伦敦了吧，1ST的人是万万不能联系，亚辰不能想象他们看到自己和裴希在一起会有什么反应。
　　就在亚辰犯难的时候，裴希说话了：“我保释他。”
　　警官似乎不喜欢裴希，说话很不客气，哼了一声道：“你见过犯罪嫌疑人保释另外一名犯罪嫌疑人？”
　　“保释我的人不能保释他吗？”裴希冷笑了一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那名警官。“我不想恐吓你，但你会为你现在不礼貌的态度付出代价的。”
　　“哦？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裴希和警官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小小的审讯室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

　　亚辰无奈地看着他们完全插不上话，裴希表面柔弱，内心却很刚强，他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容不得任何人质疑侵犯，一旦发作起来，拉不住劝不了的，亚辰对他一点办法没有。
　　两人的争论直到审讯室的门被人推开才告一段落，进来的是一个30多岁的沉稳男子，一身西装革履，提着牛皮公文包，一看就知道是从事律政行业的人。
　　他打开门，先环顾了四周，直接无视警官，目光落在裴希的肩上，亚辰的手正放在上面。
　　他走过去，将手中的羽绒服披在裴希身上，顺势拍掉亚辰的手，弯腰在裴希的耳边轻语了几句。
　　裴希朝门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我们去办理保释手续。”男子对警官说。
　　警官以为会来什么大人物，没想到只是个普通的律师，不由嗤了一声，转身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对门口的小警察说：“把暖气关了，太热了。”
　　“现在室外温度是-14°，正常人都觉得冷，你身体这么棒不如出去裸跑好不好？”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警官背后响起。
　　警官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明星脸，这张脸出现在时尚娱乐杂志上的频率不多，但财经和新闻类杂志报纸上经常能看到他，和他照片放在一起的是他优渥的家境和近几年不断攀升的品牌经济价值。
　　警官知道UP2ME是这位大人物开的，但没想到一个小小设计师能惊动他，他一直很低调，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什么这么冷的天他会空降到Bellagio一间小小的警局，就为了保释一个设计师？
　　警官看到站在他背后一脸睡容的自己的顶头上司，终于知道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警官不敢多话，自觉地开始脱衣服。
　　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他抱着膀子刚准备开跑，却被雷叫住了。
　　“我说的是裸跑。”雷的声音不轻不重，没带半分命令的语气。
　　倒霉的警官都快哭了，身高一百九十公分，在警局有一定职位，却要当众裸跑，看着门口那几个埋头偷笑的手下，警官恨不得一脚一个踹死他们。
　　可警官不敢在大人物和上司面前造次，心一横，脱掉最后一件蔽身物，旋风一般奔出警局，感谢上帝，幸好现在是深夜，不然丢脸丢大了。

　　站在雷背后的警察局长亲自躬身为雷打开审讯室的门。
　　裴希看到雷并不意外，扯起嘴角给了雷一个虚弱的笑容。
　　雷看到亚辰也在，不由皱了皱眉。
　　他走过去，关切地摸了摸裴希的额头，尽管眼中写满疑问却只字未言。
　　他扶着裴希朝门外走。
　　裴希转头看了亚辰一眼，亚辰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把他也保释了吧。”裴希对雷说。
　　“为什么？他已经不是UP2ME的人了，我们没有这个义务，他应该打电话给裴轩。”雷将裴希身上的羽绒服捂严实，生怕他再度着凉。
　　“举手之劳而已。”裴希凑到雷的耳边说了几句，雷回头瞥了瞥亚辰，他的脸上再没有鼓励的笑容，眼中也不再有欣赏，而是一片冷然。

　　雷一语不发揽着裴希离开，亚辰手里握着潮湿的毛巾，眼睁睁看他们走出门。
　　毛巾上残留着裴希的发香和湖水的味道，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裴希又从身边离开了，这一次亚辰发现自己跟他的距离原来如此遥远，身份、地位、感情世界都完完全全不一样，有人曾形容无缘的人像两条平行线永无交汇的一天，可亚辰觉得自己和裴希就像一个圆，裴希站在圆心位置，而自己只能绕着圆心执着地画圆圈，圆圈中央的他看着那么近，却永远无法触及。

　　亚辰独自在审讯室坐了很久，想了很多，没人进来通知他可以走了，也许裴希根本没有保释自己吧。他的话也不是那么可信，就像那场赌局，最后明明是自己赢了，他却想赖账，有些事、有些话亚辰没说不代表不在意。
　　亚辰看到桌上有电话，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方艾打去电话。

　　凌晨四点半，方艾冒着风雪赶到Ballargio，亚辰看到她那一刻心被触动了一下。
　　方艾戴着厚厚的毛线帽，小巧的鼻子被冻得通红，一进门说话都带着浓浓的白雾，为了保释自己，一个单身女人大半夜冒雪开一个多小时的车，看到自己第一句话不是责问而是关心，亚辰既感动又内疚，他将方艾带给他的厚呢大衣转手披在她身上，扣上扣子又围上一条长围巾，将方艾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粽子。

　　在警局大厅，方艾去办理保释手续，亚辰看到TAXI司机蹲在一边，难怪觉得那辆Benz很眼熟，原来就是载过自己的那个白人小子。
　　昏昏欲睡的TAXI司机看到亚辰明显一愣，随即朝亚辰比了个大拇指。
　　“我记得你，晕车的乘客。”
　　“可我不想记得你，遇到你就没好事。”如果没有TAXI司机搅局，自己现在应该和裴希在家里喝酒，或者干其他事。亚辰因此有些烦TAXI司机。
　　“对不起。”司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一看见好车就想追，没想到今天遇到你，晕车的人开车那么疯狂，真不可思议。”
　　“TAXI不载客只飙车，更让人不可思议。”亚辰也有刻薄的时候。
　　“车是我自己的，开TAXI只是一时兴起，方便我物色赛车目标。”TAXI司机爆自己的老底。“我想去参加午夜Party，但是技术还差点。”
　　亚辰指着门口一名警察说：“你的兴趣也许他们会愿意和你讨论，还有你今天撞坏的车的维修费，你要努力工作很久了。

　　方艾办完手续，两人上车，趁着热车的时间，方艾问亚辰：“你两小时前就被保释了，是谁保释的？”
　　“不会吧？”亚辰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们说两小时前你就被保释了，但是你一直不走。”车厢内没开顶灯，有点黑暗，方艾眼睛亮晶晶的，“是在等我吗？”
　　“……”亚辰不知该怎么回答方艾的问题，这什么警局，被保释了没有一个人通知自己，早知道能走了，谁愿意在审讯室多呆！
　　“我……的意思是你在等我开车过来接你吗听说你出了交通事故，我差点吓死，你是裴轩交给我的人，如果出什么意外，我可担当不起。不过，你为什么会到Ballargio来？我们分手的时候已经9点过了，你说你朋友有事找你，难道他在Ballargio？他和你一起出的事故吗？他人呢？”作为亚辰的经纪人，方艾该问的还是要问。
　　亚辰此刻已经很累了，却又不得不回答方艾，便避重就轻地说：“你说明天要到como出外景，我没到过como怕找不到感觉，就让我朋友开车送我过来看看，没想到突遭意外，幸好没有受伤，我朋友已经回家了，他有两个孩子。”
　　“原来这样。”方艾放下心来。刚才开车过来一路上方艾还在想亚辰会不会跟哪个辣妹一起兜风才出了事故，原来是为了工作。
　　心中大石落地，方艾才惊觉自己想法为什么这么诡异，他和辣妹在一起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介意。他只是个男孩，比自己小了好几岁，不能胡思乱想、不能胡思乱想。

　　“方姐，明天具体的外景地点在哪？”
　　方艾的思绪被亚辰唤回，方艾想了想说：“既然到了Ballargio就这里吧，现在离九点还有四个小时，你折腾了一夜就在附近开个房休息好不好？”
　　“好。”亚辰简直求之不得。

　　方艾驾车来到 Villa Serbelloni酒店，并开了两个房间。
　　两人互道晚安后，亚辰迫不及待奔向浴室，快速冲洗完，躺上床抓紧时间休息。
　　方艾却睁着眼睡不着，她和亚辰仅一墙相隔，这个充满阳光，帅气优雅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侵入自己的心湖，惊起阵阵涟漪。明知不应该，明知不会有结果，但感觉太强烈，方艾仿如找回了初恋的激情。

　　雪山的晨曦来得比市区早，亮白的微光透过玻窗，清冷地铺洒一室，方艾在床上辗转了三个多小时还睡不着，头开始隐隐作痛。
　　忽然，手机震动起来，时间是07：45am，裴轩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