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过尽》宸婳

4、残雪早春更护寒

　　冬天万物凋敝，动物们也显得十分慵懒，整个村落都被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色，太阳出来时，折射出一片晶莹，有一种天然却动人的美。
　　少伯在这里一住便是数月，偶尔还会和爹一道去其他人家走动。爹娘对邻里宣称他是我家的远房亲戚，村里人纯朴大方，倒也没有什么闲言碎语，只赞道洛家的亲戚好生俊雅。
　　待得天气变得和暖，他便自己上山去，为什么上山，他从未提及，只是每次回来必会从山中带些东西回来。上次是一只雪白的兔子，已经饿得瘦骨嶙峋。他说兴许它是在山中找不到食物，恰巧路过一株大树下被他看见，带了回来。养了半月，那兔儿竟慢慢地肥硕起来，眼中也没有初见时的惊惶。每当我坐在几案边刺绣或看书时，它总是喜欢静静地窝在我的身旁，煞是可爱。
　　而他，不知为何，总能带给我一阵莫名的悸动。日日陪伴，我似乎已经适应了他的存在，仿佛他从前就属于这里。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
　　我着一身素服随着他来到柳先生家院外，他体贴地为我披上披风。听着里面的孩子们传来的清朗圆润的声音，如清泉柳溪淌过心间。
　　柳先生极有学识，听闻他原本不是这里的人，却不知为何，数十年前孤身一人带着一车的书简来到这里，定居下来。也许原本是大户人家，家境败落或是遭逢大变也说不定。村民们见他学识丰富，且乐善好施，渐渐地也接纳了他，并尊敬的称他为“柳先生”。
　　数年来，我的心疾一直靠柳先生的方子调养着，爹娘对他极为感激，有时我也会从刘先生这里接些书简回去品读，遇到不甚懂的地方还会向他讨教。柳先生估摸着和爹一般年纪，对村里的孩子总是慈爱的，孩子们喜欢到他院子里鼓捣他做出来的那些新奇玩意儿，邻里们也乐得将孩子们给柳先生带着，顺便学些礼仪。
　　我和他静静站在院外一株枣树下，冬天的枣树早已凋零了所有的叶子，却没有让人感到惨淡的迹象，只是给我一种瘦劲有力的感觉。待得读书声慢慢停下来，我移步向前轻叩院门。
　　一串活泼的脚步声迅速从院中传来，我面上不由浮上笑容，这些淘气鬼定是听到声音未经先生允许就跑出来了。
　　果然，院门一会儿就被打开了，几个如脱兔一般灵动的身影迅速扑到我身边，险些将我扑倒。
　　少伯紧靠在我身后，将我的腰身扶住，方才没有向后倒。站稳后看到他自然而然扶在我腰间的右手，我面色不禁红了几分，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身子。但见他将手收回负于身后，笑容从唇角蔓延到眉梢，似是没有察觉我的羞赧，却又像是笑话我突然脸红。我不禁脸又发热，赶紧转过脸去，看向几个紧紧将我围住的孩童。
　　“夷光姐姐，夷光姐姐！”孩子们目光晶亮，欣喜地看着我。一旁的小东凌兴奋地拽着我的衣袖说道：“夷光姐姐，我们可想你了，昨儿个月吟姐姐还说你会来看我们呢，你果真来了。”目中还带着星星狡黠。
　　我轻轻拂过他的额发，笑道：“一群小馋鬼，怕不是想我，是想我手中的东西吧。”说着从少伯手中接过纸包，递给他，“这是姐姐方才做的梅花糕，你们先和这个大哥哥去玩一阵可好，姐姐找柳夫子有些事，一会儿就来陪你们。”
　　“嗯，夷光姐姐真好！有夷光姐姐在，夫子就不会责怪我们贪玩了。”小东凌白嫩的小脸漾起欢欣，如春花一般灿烂。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迅速跑开了。孩子们心性纯良，自然不会顾忌许多，一群孩子簇拥着少伯便往院外小河边跑去。看着少伯一脸假装的无奈，我不禁笑开了。待他们消失在视野里，我转身向院内走去。
　　一抬头便见柳先生正站在堂屋门口，虽已过天命之年，却有着书生的儒雅之气，这样的长辈总让人不由心生敬佩。他微微含笑，朝我颔首，算是问好。我走到他跟前，福了福身，“又来叨扰柳先生了。”
　　“夷光姑娘多礼了，进来老夫给你把把脉吧。”说着他让开身，让我进去。
　　我跪坐在几案旁，将右手从广袖中伸出、柳先生闭上眼，食指和中指搭在我的皓腕上。半晌，他移开手指。“姑娘最近心疾似是稳定了许多，若一直保持这样的状况，心境平和，定不会有什么意外。”说着他起身向至于西侧的书案，执起笔在纸上刷刷地写着。“姑娘的药仍要按时服用，毕竟是天生的，容不得有半点不测。我为姑娘改了方子牛黄一两，梅片二钱五分，山栀一两，黄岑一两，郁金一两，朱砂一两，黄连一两，磨为粉。以老蜂蜜调和，做成丸状，每丸一钱，每日服用一丸即可。若有不适，姑娘可再来找我。”他将方子递到我手上，微微笑道。
　　我也起身接过方子，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先生，夷光感激不尽，自当好生调养，也不枉费先生救命之恩。”
　　他微笑着抚着胡须，点了点头。
　　我又福了福，向屋外走去。
　　待我走到屋檐下的时候，身后传来柳先生的声音。“姑娘，若是……”我回过身来看着他，他站在门槛前却欲言又止了，蓦然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姑娘早些回去吧。”
　　我疑惑地望着他，若有所思道：“先生但说无妨，可是夷光的病情有何不妥？先生明言便是。”
　　他却摇摇头：“老夫并未隐瞒姑娘的病况，姑娘的心疾这些日子一直很稳定，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也罢，个人有个人的命运，希望姑娘一直保持这般心境，如此方能生命无虞。”
　　我仍有些疑惑，柳先生突然说这番话，难道他知晓什么和我有关的事么？他不愿说自是有他的道理的，我也不再强求。
　　“个人有个人的命运”……只是，柳先生所说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