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云歌》漫沙

11、交心

　　“太子回来了吗？”我搁下手中的笔，眼睛已有些酸涩。
　　自大婚那日至今已有小半月，我却几乎没怎么见过太子的面。每日请安必是我去时他已在鸾凤宫门口候着我，请了安他便独自先行离开，整个白天里也见不到他的面，到了晚膳时便有小太监来通报说太子在议政殿与皇上商议要事，不回来用膳了云云。之后便是我自己一人独自待到天亮。如此情景，日复一日。
　　想来是太子对我的态度过于明显，使得整个东宫的下人们明着暗着有些不将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我自问从入宫以来德行皆无所亏，因而原先也并未将这些无关之人放在心上，仅仅是觉得太子这样刻意地回避着实叫我心里梗得慌罢了，然而今晨在向皇后请安时，她在太子先行离去后，旁敲侧击地问了不少我与太子之间相处的细节，有时眼神深邃地看着我，有时又说起自己当年刚入宫时的情景，末了轻轻地叹了口气，感叹着女人依附男人生活的不易。待又饮了一盏茶，皇后似乎有些乏了，我也识趣地施礼告退，临去时，她又目光闪烁地瞥了我一眼，看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皇宫虽大，却没有给你过一个人的日子的地方。太子近日总是忙到很晚，睡前喝些益气的补品对身体好。”说罢，便不再看我，径直由侍女扶着离开了。
　　“回太子妃，太子殿下还未回宫。”守在门口的一个小太监低低应了声，屋内重又陷入沉默。
　　这时，宁儿捧着一碗燕窝进来，看我不停揉眼睛，便放下燕窝，柔声道：“娘娘，您从今晨请安回来就没怎么吃东西，又写了两个时辰的字——”
　　她还未说完，我便端起了桌上的燕窝，朝她感激地一笑，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谢谢你如此关心我。”
　　宁儿见我这样对她笑，竟蓦地脸红了，随之避开我的目光，低眉回道：“娘娘的谢意，奴婢受之有愧，不过是奴婢份内之事罢了。”
　　我难得见宁儿有明显的情绪表现在脸上，惊讶之余，先前心中的阴霾倒也散开了点去，我特意表现出很享受的样子，边吃燕窝，边打趣她说：“宁儿你在害羞呢！”
　　宁儿有些窘迫，只一味低头隐藏自己的表情，我也不再拿她玩笑，认真吃完了燕窝，待宁儿收拾完，门口的小太监忙进来通报说太子的轿舆已到东宫门口。
　　我静了下心神，看了看宁儿，挥手让小太监下去。
　　“宁儿，帮我梳妆。”
　　宁儿似是神色一愰，我不明地瞧着她，她却又在瞬间恢复往日的淡然，应了声“是”，就开始给我整理发髻。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糊里糊涂或许可以偏安一隅，但那安宁不过是一时半会，更何况，这深宫中，谁又能独善其身？

　　太子的书房在东宫最偏静的角落里，曲径通幽，小桥流水，花木相绕，说是书房，但从远外看起来，倒更具禅意。
　　门外的待卫见到我刚要给我行礼，我伸手放到唇边示意他们不要出声，他们会了意，便配合地向我点点头。
　　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屋里太静，竟让我莫名地有些心虚。进了书房，外间空无一人，连个随待的宫女都未见到，我再向里间探去，在看到灯下的一袭白衣之后，我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突然就平静了。
　　我走到他身边，让手里端着的参汤放在高高的地一沓奏章前。他原是批奏章批得入了神，这会子放参汤的托盘到了他手边，磕在书案上发出了声响，才让他回过神来，注意到身旁有人。让我意外的是，当他揉完眼睛确定给他送参汤的是我之后，居然有愧色从脸上闪逝，我捕捉到了他那一瞬的表情后，准备了一下午的话，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
　　“殿下看了那么久的奏章，喝点参汤休息下吧！”我深吸了一口气，从他手里拿过批了一半的奏章，合起来放在案上，静静等待他的反应。
　　他愣了半晌，才端起参汤，不急不徐地喝着，时不时将目光投向窗子，嘴角还噙着笑意。
　　见他突然笑意显露，我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纱上我与他的影子相交叠，若无前事，想必在外面的下人眼里，这将是多么琴瑟和谐的一段佳话，只是如今一堆问题摆在这里，这得硬着头皮去解决。
　　“殿下近日公务繁忙，还需多注意身体才是。”我收好他喝完后的空碗，打定了主意要以退为进，于是作势要行礼离开。
　　“仅仅如此？”果然等到他开口了，他不再理会那些奏折，只一心专注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让我捉摸不定，“我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哦？”我轻皱了下眉，他的深不可测总让我感到有些圧迫，不论是从前他夜闯侯府时，还是现在已为我夫君，“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起身站到窗前，背对着我说：“云儿，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警惕，我知侯爷必早已知会与你宫中艰险，可至少我是你的夫君，哪怕你不能完全信任我，倒也不必这般小心翼翼与我相处，往后日子还长，如今就已这样谨言慎行，今后得有多累啊！”
　　忽的听他这么说，我很是吃惊，一直以来因为看不透他，我大多是沉默的状态，不多言不多语，只静观其变，可原来他早将我的心态看得通透。
　　见我仍是不发一言，他便又将话接了下去：“若你当真是来怪我点什么，我倒是要喜不自胜了。”
　　“既然殿下这样讲，那臣妾就斗胆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殿下对臣妾的态度前后竟有天壤之别？”我深吸一口气，冲着他的背影把心里所想直接说了出来，屋内一下子陷入了死寂，我只盯着他的背影，等他回答。

　　“子珞并非故意如此，实在心中有愧。”他突然双手握拳，重重地抵在窗上，“我虽不甚在意礼教之类无谓之物，平时行事也常有不羁，却也深谙君子之道，不该乘人之危。”
　　“乘人之危？殿下是说那夜……”心里的那个疑惑有了突破口，我不禁也开始细细思索出嫁那日的细节。
　　“那日向母后请完安，我将大婚那日所有前住侯府迎亲的人都叫来问话的，之后刚回宫，就有打扫内室的宫女回报说，那株珊瑚被放进内室后，便出现了变化，我急记进屋细察，却发现，问题出在一个盛满茉莉的花篮身上。”说到这里，他转过身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似乎在试探什么，“且我听闻，那是平逸王赠你的贺礼。”
　　我听之大惊，问题怎么会出在璟翌送我的花篮上？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相信他会对我不利，难道，是有人想“借刀杀人”？
　　“殿下，我相信平逸王与此事绝无半点干系，定是有意图不诡之人，假借王爷之名，大婚当日制造出王爷赠礼的假相，蒙骗了臣妾，才有了后事，臣妾相信，王爷是清白的。”
　　“是么？”他竟苦笑了一声，随后走到我身边，双手握住我的肩膀，认真地注视着我，眼睛里有着说不晴道不明的情愫：“那么，你后悔嫁给我吗？”
　　我突然就愣住了，我后悔吗？他问的是，我是否后悔嫁给他，而不是问我是否后悔成为太子妃。而我一直以来总是会把自己的这个婚姻和我的身份、我的家族联系在一起，我从来只告诉自己，要谨记爷爷的话，当好这个太子妃，却从没想过，除去太子这个身份，他还是我需要朝夕相处的夫君。
　　“云儿，不论你嫁给我是因为什么，也不管你心中对我是何看法，事实已如此，你不再是一个名义上的太子妃，更是我瑧子珞的妻。你说要我教会你何为爱，可事实上，我也需要慢慢去找寻这个答案。我可以答应你，当你得到答案的时候，无论你的心里刻的是谁的名，我都给你自由，可在那之前，我会视你为真正的妻子，尽全力护你，也希望你能够在我身边。皇宫这样的地方虽然薄凉，可至少在我的东宫，你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累。那怕你不能待我如夫君，至少抛开我太子的身份，将我当作一个可以结交的人，只愿你不要再有负担。你可知，至今在我的脑子里，仍是你在父皇寿宴上的仙人之姿，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在我身边的每一日，都可以那样飘逸无累，自然洒脱。”
　　我与他对视良久，他那么真诚的目光，让我从心底觉得，他可以依靠，爷爷虽然一直警示我，要时刻警惕瑧氏皇族，但直觉告诉我，他是不一样的。我告诉自己，就算不可完全信任他，至少目前看来，多他这么一个朋友，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听到殿下的这番话，柠云很是感激，可是柠云不愿违背本心，所以，即使名份上和事实上我都已经是殿下的妻子，可是，我还是想和殿下从朋友做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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