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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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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间流动着稀微的竹香,悠扬的笛声在耳边回荡,《水调歌头》被诠释得很好,韵律间带着淡淡的无奈忧愁与哀伤。
为什么每个人都吹着这首曲子呢……
想象着自己可能带动了一股潮流,心里不禁有些想笑。
浑身酸软无力,脑子又有如灌了铅一般闷沉,我轻哼了一声,难受呀……
笛音停了,随着一声低低的长叹,一只温凉的手覆上我额头,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曲调……
“御竹……?”嘴角无意识的上扬,我闭着眼睛喃喃的唤道。
“……你心里就只有他吗?”低沉压抑的声音,司徒浩然?
皱了皱眉,我缓缓睁开眼。
眯着避开突来的光线,扫了这房间一眼,富丽堂皇,竹林环绕,
我又回到了王府雅竹居内。
“咦……浩然?”
床边站了个人,正是满腮清渣,面色憔悴的司徒浩然。
他手中拿着根竹笛直直看着我,一身白衫皱巴巴的,俨然一幅几日未曾好眠过的样子,细长的眼中布满红丝。
“你怎么……这么……?”
他听我这一说,也稍有自觉的抚了抚下巴上新生的胡渣,一愣,无奈笑道:“啊……忘了!”
我无语,这是那个爱洁净的王爷吗?
“云翔……”他放下手,专注的看着我,眼中本是隐藏的很深的苦涩泛涌了出来,然后用满是悔恨的语气问道:“我真后悔……”
“唉……”
后悔……
后悔伤了我么?
我不禁叹息,我虽不小肚鸡肠,但也不是心胸宽厚之人,
这个世上永不会有后悔药,任何人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必须要清楚如此之后将担负的责任,不是?
时间永不可能倒流……
他那一剑既然刺出,此刻是定然收不回的了。
避开那双眼,我淡淡的看着桌上的茶壶道:“不介意……让我喝杯水吧?”
其实我忍耐很久了,嗓子里的沙痒更甚于上次,破损的嗓音粗哑难堪,如两口破锅在一起摩擦般刺耳,大有一种重回变声期的感觉,难得司徒浩然还能面不改色当成闻所未闻。
“哦!当然……”他恍然醒悟,内疚之色一闪而过,赶紧斟了杯茶水递到我唇边,我便就势衔着杯缘喝了下去。
清凉入喉,感觉也好了许多,见他还盯着那只茶杯沉思,我不禁皱眉。
怎么昏迷一阵子醒来,他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试着动了动身子,肩背上马上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穿心之痛,顿时疼得我冷汗直冒,气喘吁吁。
“别动!小心又撕了伤口!”见我面露苦楚,他朝外沉声吩咐道:“去把王大夫叫来,说是展公子醒了。”一声答应,外面那人便应声下去了。
好不容易捱过那阵剧痛,我问道:“王爷打算……拿我……如何?”
他的眼瞳骤地缩了一下,神色阴郁起来,沉默不语。
我勾着嘴角,懒懒一笑道:“云翔既来了王府,便没打算逃脱刑责,自知于情于理,我都应给王府一个交待,小王爷不必烦心。”
“你……”他握紧了拳头,急喘了口气,又似是无力的松开来。随而苦笑一声,紧紧地闭了眼别过头,喉头动了半晌,终究只说了句:“不会有刑责……”
我不解,正要细问,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笑:“哈哈……展兄!我看你这宝贝儿子比起你当年来,丝毫不见逊色啊!敢做敢当!不愧为大丈夫!哈哈……”
随声而入的是一年约三旬身材高壮挺拔的中年人,他五官形貌极似司徒炎,可浑身散发的气势却更胜司徒浩然,此刻他一脸笑意的看着我,慈爱得仿若父亲一般的亲切。
他的身后跟着我满脸痛惜的父亲,以及掩不住关切的司徒炎,还有正冲我眨眼轻笑的潋雪。
“王爷言重了……”
冲他身后三人露出安慰一笑,我直视着这位闻名官场的相王爷,并没有错过那双笑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眉一扬,我坦然道:“该担的责任,云翔不敢推辞。”
相王爷绕有兴致的盯着我看了会儿,又似是不赞同道:“可犯错的是你那侍卫,是他无由无故跑来王府借词大肆胡闹一通,不仅目无王法,还口出狂言,何故展世侄来承担?不妥不妥……别说你是展兄的宝贝独子,就是单单为了一个侍卫,如此也实在不值啊!要罚,自然还是要罚那人的!”
一开始听这话,我还忍不住疑虑的想,难道说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被绑走的?但接着听下去,不禁嗤笑一声,都说官场商场皆如战场,如此话里含话,笑里藏刀,也不嫌麻烦的绕了半天,说来说去不就是不愿放过御竹!还扯那许多作甚……
嘴角一瞥,我垂下眼装作迷惑不解,皱着眉问道:“相王是否有所误会?此事皆由我一人的任性而引起,自然是我来担负这一切的后果,又何来值与不值一说?而且那人实乃云翔的家人,并非侍卫,我自幼与他极好,得知云翔失踪,他定是比任何人都着急的,如此慌张失措的跑到王府引起一番误会,实在是情之所迫。云翔不敢恳求王爷谅解,只是倘若王爷要罚,自然也是罚在我的身上,罚他,倒真的是牵连了!”
“哦?”他似乎颇感意外,挑了眉细细的上下看了我一眼,才道:“世侄一幅好口才啊……不过,世侄如此护着他,那我儿捱的伤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呵……我心中不禁一笑,摇了摇头说:“……云翔所认为,自然就这么过去。”
他笑意一沉,眼看就要发火,连带着司徒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
我看着他们,只是一笑,道:“云翔已经亲自偿还了,不是么……”
这几人均齐齐望向我后背伤口,面色不由一凝。
我虽说的客气,也是打了包票王爷不会奈我何的,
且不说父亲这层关系,光就这伤,它可是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不过,戏还是要做全套。
我话锋忽然一转,无奈道:“当然,小王爷金贵,虽有说法一剑抵一剑,但云翔还是不敢妄自等同的,这就算在我身上刺上好几剑,也都自然是及不上炎兄身上这么一剑的。因此,炎兄若觉得不甘,大可对着展某再刺几剑无妨,想我展云翔虽未习过武,不及一般男儿身强体壮,可这区区几剑应该还是受得住的!”
这话我说得极诚恳,不过想必他们也该是听得极明白的。
我一未练过武的文弱书生挨了他小王爷杀气凛凛的一剑,命都差点丢了,
就算御竹伤了他儿子,跟我现下一比,显然我惨淡得多了。
而此刻我又将自己说得如此不足道,又如此慷慨的提议可以再刺我几剑以来泄愤,
但凡要点脸面有点良知的人,都会下不去手的吧……
果然,司徒炎首先沉不住气。
“在云翔心里我司徒炎就是这等小气的人么!说什么再刺几剑……谁要再提这事就是跟我过不去!”司徒炎怒冲冲跟我急道,我冲他浅浅一笑。他一愣,又转头对相王说道:“父王,您答应孩儿的……”
相王一摆手止了他接下来的话,眯起眼以那酷似司徒浩然的眼琢摩我半天,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罢了罢了……本王说不过你。连炎儿都不再追究反而替你求情,本王要再说倒是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他叹了口气,这才转首对着我父亲说道:“真是江山后备出人才啊!以世侄这般心思,倘若投身于朝中,必是大有作为,我等也无须受那些……唉!说来真是惭愧!”
只见父亲微微一笑,笑中竟满是苦涩。
他拍了拍王爷的肩,叹息道:“当年之事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莫再想了。”
“唉……都过去许久了!”王爷涩涩一笑,沉吟半晌,又回头指着我说:“我看你这儿子不错,可惜我司徒家没这福分,”说完看了嘟着嘴垂眼不语的潋雪,接着道:“不如本王今儿就认个干儿子,云翔世侄,你说可好阿?”
我只觉得这剧情的转变太突然了,也不只是哪一处的衔接没有做好,心里暗暗怀疑莫非这都是王爷先自排好的戏,只等着我来唱?当下不禁苦笑道:“云翔哪能说不啊。”
“哈哈哈……”王爷爽朗一笑,大声道:“当然容不得你说不!你要想早早将这破身体养好喽,就乖乖作本王的干儿子!啊?你那什么风寒湿骨刀剑伤的……到在这儿安心给本王养好了才准回去!听到了没有?”
我心里虽不愿,急急想要回去探视御竹,可却犹豫着该怎么说不会冲了这王爷的‘好意’,
谁知,父亲却先我一步答应了。
无奈,我也只好释然叹道:“那云翔便恭敬不如从命吧。”心想,御竹的消息问父亲便可知晓,但找个机会还是要出去的,起码那半月之约不能耽误!
接下来的时间,王大夫给我做了个通彻的检查,开了好几幅方子,我看了看,每幅都是苦死人不偿命的那种。他对着原先派给我的那四个随身的丫鬟仔细叮嘱了些要注意的,便随着王爷和父亲离去了,顿时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司徒三兄妹。
“云翔哥哥……”潋雪站在我床头,满脸笑意的看着我,我却不知怎么觉得她在幸灾乐祸。
果然,下一刻她便说道:“你真可怜啊!大哥的剑可是犀利的很呢!你尝着滋味如何?”
我不禁苦笑,小丫头记仇的很呢!
由此便装成一幅哀痛莫及样,道:“唉……我现在是深切体会到了,真是一个字——‘苦’!”惹得潋雪一阵欢笑。
司徒浩然闻言,脸上本就浅淡的血色顿失,垂于身侧的手双手再次紧紧握起。
司徒炎也颇有责备的看了他一眼。
我其实开玩笑成份居多,抱怨着来娱乐一下,现在倒是懒得又解释什么,只是无奈的问道:“这次我又昏迷了多久?”都成‘又’了……唉!最近我真是万事皆背啊!
“一天。”
“哦……”还好,我斜着眼扫了扫司徒炎,看他一幅精神气爽的样子,简直和角落里站着的司徒浩然成决然反比,不禁问道:“炎兄,伤势如何了?”
“哈……小意思!这点伤还算不得什么!”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却在下一刻叉了气咳嗽不断,脸色也顿时也惨白了许多,这才像一幅病愈中的样子。
我斜着眼看着他笑了笑,他也不好意思地红着脸搔了搔头,让人不禁摇头叹息,真是小孩子脾性!
瞥了眼默不作声的司徒浩然,只见他自那一句玩笑后便沉静的立于一角,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色,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皱了皱眉,借口休息打发了其余的人出去,独留他一人在房里。
“呼……”我趴在床上,脱力的将脸埋在枕头里。笑笑闹闹,再加上先前的一番折腾下来,我身上早已经渗出一层细汗,粘巴着十分难受。
一只手掀开棉被拉下我的衣襟,我一惊,猛地抬眼,就见司徒浩然那张沉郁的脸正对眼前,他手下动作没停,还一边说道:“衣服已经湿了,换身干爽的比较好。”
“啊……?”我真是受宠若惊,小王爷给我换衣呢……连忙惶恐道:“怎么能让你做这些!不是有丫鬟,叫进来便是了!”
“……无妨,这几日也一直是我在做。”隔了会儿,只听他又说:“别人做手脚到底没有这么利索,我不放心。”
我哭笑不得,只得任他将我身上的湿衣脱下。冷气顿时袭来,我不禁打了个颤,他手掌一番,一股股热气便扑身而来。我暖和得舒服的呻吟了一声,一下子,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闭着眼睛,我十分‘无奈’的享受着王爷提供的良好待遇,叹息一声,说道:“你这又是何必……”
他顿了顿,停下了手中更衣的动作,可暖气还是依旧在源源不断的输着,只是用一只大掌沿着我肩背的伤口徐徐游移。
我扯开一条眼缝看着他,只听他说到:“这道疤……会永远的留在你身上。”
闻言,我哧声一笑道:“这又何妨!男人还怕这个!”
他眼神有些闪烁,盯着我半天才又垂下眼,道:“你复原得很好,只消再修养一月便可康复完全……多亏及时服下了百香丹,否则饶是王大夫医术再高,也难免留下一串病根……”
“百香丹?”我疑惑的看着他,见他嘴微动,阴沉沉的说了句:“十里飘香!”我这才想起御桃临走之前弹入我口中的那颗丹药,了然一叹:“原来如此……”
他从怀里掏出个瓶子来,倒了一些药粉在我伤口,清凉的感觉却刺得我忍不住肩头抽动了一下。
“这是上好的刀伤疗药。你受我那断魂剑所伤,伤口不易长好,抹了这个至少能起些作用……”过了半晌,他又低声问到:“我累你至此,你心中必定十分责怪我……”
我趴在软枕上,侧目看着刻风采全无、面色憔悴的他正在细心尽力的为我更衣抹药,叹口气,笑了笑道:“你何需烦扰这些,我并未怪你……你若是负疚,也大可不必做至如此。到底……你还是个王爷,屈尊至此,就不怕折刹我了?”
他手一停,抬起头直盯着看我,眼里似乎有很复杂的情绪。“……你不怪我?”眯着眼,他微微侧着头问道。
我淡淡的笑着说:“至少你强收了7层功力,且为此剑气反噬受了内伤,不是?”
再说,那一剑也是我甘愿承受的,其中也有我的计较心思……
只是,这一剑带来了一些东西,也带走了一些东西就是了。
“你知道……?”他似乎有些讶异,手中预备给我更换的衣服也被他突然紧紧地抓在手里。
我自顾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毕竟在老怪物身边混了两年,许多东西我还是知道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随而自嘲的一笑,喉咙里嘀咕了几声,我细细一听,才听清楚他说的是:“那你又……可知我为何欲置那人于死地?”
我终于彻底睁开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不语,静静的等着他的答案。
他一双狭长的凤眼也盯着我,神情冷峻,目光却灼热无比,仿佛想把我盯一个洞出来,深深的札进我眼底。被他盯着,我皱着眉不适的动了动,避开那受伤的肩膀,身上的棉被顺势滑下腰去。
他眼一搭,抬手迅速的将那棉被拉了上去,然后别开了头深深的吐吸几口气,嘲讽的牵起嘴角,弧度里泛着满满的苦涩。
“……因为,我嫉妒……”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却如一颗巨石狠狠地敲在我头上,“你拼死也要护着他的样子……让我嫉妒得疯狂。”
……
妄我自负聪明也绝猜不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我生来优裕,鲜少有做不到事情、得不到的东西。皇室里本就无情,阴谋算计,我本该也是那样子的……而我以前也确实是那样。”他背着光站在那里落寞的笑着,“可是,我竟然变了。”
“我从未想到自己会对什么人在意,就连潋雪那次……也是抱着玩味的心情去一探究竟。潋雪,我了解她,她骄傲、坚强,并非一般柔弱女子,皇室里的人懦弱的下场只有死,而她前十多年都活得很好。她是久负美名的,却为你绝了生念,所以我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她做到如斯。然后我看到了你……”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似在感叹什么,“你很清澈,不是浅窄的溪,你更像莹莹无际、深不见底的海,明明很清澈,我却看不透你。”
“我们这样的人心中都有一片黑暗地,而你的清澈对我们是致命的,更特别的是,你独世而清醒。明明身在其中,你却冷静得像在看一出戏……我以为这就是你了,可是……可是你却为了他而乱了。我这才知晓,原来你的那出戏里只有他和你……看到你为了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及了,我……”他忽然不再说下去,紧紧闭了眼,沉默下来。
隔了半晌,他才慢慢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眼神凌乱,有些慌乱,有些无奈,有些坦然。
“云翔……”他颓然地说道:“……我想我怕是喜欢你了……”
我饱受震惊,饶是我经历过再多,接受能力再强,面对此种情况也很难保持冷静。
愣了愣,我调整了下呼吸,道:“你确定?”
“……我也希望是错觉。”他不禁苦笑,盯着我看,半天才侧脸移开视线,一只手捂着脸搓抹,似是要将那抹苦涩抹去,“我不是没有怀疑过的……”
他站在我床前吐出长长一口气,眼神有些闪烁,忽然蹲了下来,平视于我眼前,伸出手轻轻触着我的脸。我本能的向后挪了挪,却听他口中溢出一声低哑的苦笑,道:“云翔……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竟然喜欢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虽然知道与伦理不容……可是……我却控制不住……对一个男人…………你定觉得这很恶心。”
他的神情满是绝望悲苦,叫人看了不忍。
他一定挣扎了很久,也痛苦了很久吧……
可是他说恶心,我却并不赞同。
“同样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只是……你喜欢的刚好是男人,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恶心。”
他闻言猛地抬起头,诧异的看着我,眼底翻滚起浓浓的情绪。
而我只是平静的回视他,眼中没有他所期盼的回应,他眼中闪起的光华又顷刻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悟后的悲伤。
他就这么蹲在我床前,用那双深邃的眼静静的看着我,半天,忽然听得他喃喃说道:
“云翔……真想看看,你会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