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番外 回魂仙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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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火化
“唔……”
熟睡的孩子似乎慢慢恢复了神智，醒转过来，发出轻而模糊地一声鼻音。
“……醒了？”
十分温柔的好听声音传来。但她此刻还不甚清醒，只是有些呆怔地眯起眼，顺着声音来源之地望去，下意识唤道：“阿娘？”
记忆之中，只有阿娘……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唤她，哄她入睡……
“……”
那个声音并没有再回答，似乎也一时怔住了。她慢慢清醒了些，眼前所见也是慢慢清晰，却发现坐在床边低头看她的那个人面目隽秀，长辫搭于身侧，气质如芷如兰，又哪里是她的母亲？
看着那个人眉眼里全是复杂，还带些无奈之色，她才惊觉自己居然喊错了。眼前人如此陌生从未见过，她有种天生的警戒，却终究敌不过母亲不在身边的惶恐不安，有些急切而又不好意思地开口，声音细微：“大姐姐对不住，我方才喊错了……你、你有没有见到我阿娘？”
“……”欧阳少恭此刻却并未介意孩子认错他性别，反而神色慢慢沉静下来，语声轻微，仿佛怕惊扰到她一般，缓缓问道：“你唤作……殷别离？”
“啊，原来是大哥哥……”
“我……大哥哥，我阿娘呢？”
“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眼前孩子面色仍旧苍白，面对陌生人的询问，她只是倔强地不予回答，反而寻找着不在身边的母亲……但毕竟年纪尚小，机警不信任的情绪表露无疑。
原来她幼时……是这个样子。
那种带着锋锐的倔色，尽管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却不愿服软的样子，全然不像将一切尖锐都掩藏在温柔笑容之下的……
只是她娘……
欧阳少恭微微叹了口气，向前微微倾身，将瑟缩而紧绷的孩子抱了起来。
“……你并未好全，想必也没几分力气……”
“我带你去看你阿娘。”
孩子用灵动而警戒的大眼看着他，似在审视此话真假。过得片刻，才细声细气地说道：“好。谢谢大哥哥。”
话是这么说，可全身一点也都没放松。欧阳少恭顿了顿，也不去在意，只是就这样带着孩子往屋外走去。
“大哥哥……还有多久我才能见到我娘？”
“……不会……很久。”
“阿娘她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
“大哥哥，你是怎么认识我娘的？我从没见过你，为什么醒来只见到你？”
孩子的问题愈发尖锐不安，欧阳少恭却并未回答，只是在不大的院子里走着，然后拐入了一个门，停在了屋里的床边，才轻声说道：“到了。”
“……这是……阿……娘？”
床榻之上一个身影静静地仰面躺在那里，眉头紧皱，眼眸紧闭，苍白的面上布满死气，很是可怖。
孩子怔怔地看着，看着女子有些不知所措，试探性地轻唤了一声，理所当然未得到任何回应。
而欧阳少恭此时却开始慢慢解释起来。他语声极其低微，怕会惊扰到什么一般。
“……我与你娘不过是萍水相逢。那时你染上瘟疫十分危险，我略通医术，便将你病情稳定了下来。而你娘却……已然错过了时候。”
“染上瘟疫而死……连入土为安，只怕都做不到。你病情方才稳定下来，我本不应带你前来看……只是，如果不来，想必你也不会甘心的吧？”
孩子的身躯慢慢颤抖起来，尽管还无甚力气，却也尽全力开始挣扎。欧阳少恭顿了顿，看着孩子脸上褪去血色震惊伤痛的眼，便安抚地拍拍她，把她小心地在床边轻轻放下。
孩子立刻爬上床去握住了床上女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拉着女子的衣服，稚嫩的声音十分轻微。
“阿娘，你……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你之前说……爹爹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你……连阿娘你都要走么？”
“阿娘……你明明说过，不要我离开……别离已经很努力……为什么……”
说着说着，声音已有些哽咽。孩子的小手扯着女子衣服的一角，十分用力。欧阳少恭站在床边，将孩子脸上的倔强之色、泛红的眼眶都看得分明，心下不由十分怜惜。
毕竟，是那个人……
她如此年幼，方才从鬼门关中踏出，又遭遇丧母，居然还能忍住眼泪……她那么聪慧，一定能够隐隐有所察觉，所谓的“去了很远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吧！
轻轻抱住了那个强抑泪水的孩子，他声音放低，十分温柔：“你还未全好，不能总呆在……病逝的母亲身边。来，与她……告别吧。”
“……她……你要把阿娘怎么样？”像是一下子被戳中了哪条神经，孩子十分警戒地回头，殷红的眼底有着全然的不信任和防备，像是面对着要夺去她珍贵之物的敌人。
那个眼神……
欧阳少恭静了静，柔声继续说道：“当然是……火化。难道……你想看到她，在这张床上……慢慢腐烂？又或是变成……污染这片土地的……元凶？”
“……你！！！”
看着那双眼里渗出点点不甘与恨意，他面上神色丝毫不变，心中却泛起奇异的痛楚和扭曲的快意。
原来……若是被她用那样的眼神注视，会是这样的感觉。
如果当初她也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只怕……
欧阳少恭轻轻叹了一声，回想起当年与她相知相恋的始终，终究心里还是怜惜与不忍更多。
她毕竟……现在还只是个孩子，与日后那个与他长久相伴的人，相差何止千里？他这……又是何必。说出这般之话，得到怨恨也是应当。
他刚想出声宽慰几句，未料得孩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恨意慢慢褪去，痛楚与倔强缓缓浮现，稚嫩的声音十分冷淡。
“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
“谢谢你救我。阿娘的事……我会自己来。”
“……”欧阳少恭稍微有些怔然，而后轻声叹息。
“……无论如何，大病未愈，你先好生休息。一切……便留待明日再说。”
（五）送别
幼小的手指一寸寸抚过古朴的梳妆木台，孩子翻开手心，对着指尖染上的薄薄的尘土发怔。
“别离？”
那个温润沉稳，气度高华，却又带着几分奇异冷淡的青年男子站在木门之前，遮挡去了些许阳光，静静唤她。
自那一日……看着母亲在眼前化为焦黑的……尘土，已然有五天了。
孩子略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来人，沉默地点点头，之后又转向了指尖。
恍若魂魄的一部分已然随着那个疼爱她的温婉女子而去，她失去了最开始的那份灵动和慧黠，开始变得有些沉默。身体略好了些后，便整日流连在她母亲逝去的房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对待他这个似乎抱有善意，总是十分顾惜她的陌生人，她并不热络亲近，也未恶言排斥。
当日那昙花一现的憎恨不甘，仿佛只是一个闪神间的错觉。
欧阳少恭见此也并未相劝，只是静静地走到了孩子身边，看着她指尖那点点细灰，轻声一叹：“你……还在恨我么？”
“……”孩子闻言，视线从指尖移开，眼瞳深黑，没什么生气，只是细声说道：“是你救了我……”
“嗯？”
“……”她未再多说，只是有些怔怔地将视线移到了梳妆木台之上，那些同样染上细灰的胭脂水粉之上。
打开盒盖，小心地用手指沾了一点，孩子不发一语，就往脸上抹去。
只是旁边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她。
“……你还小，还是不要取用……这些，为好。”
孩子也并不以为意，只是任由自己的手被轻柔的力道拉开，眼神又转到了一支纤细的眉笔之上。
“……我还记得，几月前莽莽撞撞，闯入阿娘房中……爹爹就拿着这个给阿娘描眉……那眼神不知多温柔，他从来没这么看过我，我还不甘心地闹腾，阿娘还笑着说我和她是不一样的，爹爹不是不喜欢我……没想到……转眼间，爹爹就离开了。”
“现在阿娘也离开……他们是去了同一个地方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也凝注在了那只静静横躺的眉笔之上。
“……说不定……让这场大病也带走我，就能和他们继续在一起……”
“我不会让它把你带走的。”
孩子越说越是低声，眼圈慢慢泛起了红色，却被一个柔和，却十分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
她蓦然回头，眼里全是不解与惊讶。欧阳少恭只是停了停，看着她的眼神十分温柔。
“你……先好生休养。等到病养好……我便带你去北岳恒山。”
“……恒山……？”
“是。”
他轻声一叹，手中抚上那支细长的眉笔，眼中不知略过何种情绪。
“缘起之地……”
“……只待日后……”
（六）画眉
迷蒙中醒来，天似乎还未大亮，殷别离仍十分疲惫。她闭上眼略想了想，才忆起前几日欧阳少恭携回魂仙草回来，两人一同熬了数个昼夜，才将丹药配出并看到瘟疫有所平复。
即使她修为深厚，但耗费得何止是区区精力……会如此疲惫，只是因为心力耗费甚巨。待得病人有些起色，她便吩咐底下弟子照做，自己也与欧阳少恭一同补眠。
稍稍感到清醒了些，她睁开眼，刚想抬起身来看看房内的滴漏，知晓现在是怎样的时辰，却未料到身边的人似乎也醒了，声音轻柔而微微沙哑。
“……怎么了……？”
“吵醒你了？”
她停下不动，声音仍旧有丝疲惫的含糊。身边的人似乎感到了什么，一只手漫然地拂过她枕边的长发，然后安静地揽住了她。
“……现下还早，再……睡一会罢。”
“可是……”
“别担心……瘟疫已然被控制下来。你这几日耗费心力不小，还是……多歇息一会。”
“……”她本便有些疲惫，感到对方的安抚之意，便也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已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身旁已空，唯留一丝余温。
她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慢慢睁开眼，便见得房内窗子已全关得严实，只有微弱的天光透入，并不算明亮。桌前一盏油灯静静燃烧，旁边坐着一个人影，静静地拿着一本书卷。
“少恭？”
“……嗯？”
灯火旁的身影闻言偏过头来，声音十分温柔：“……不再多睡一会？经此一役，我想你一定……十分疲惫。”
“……现下已近午时……更何况，我已经感到好了很多……”瞥了眼滴漏，她闭了闭眼，慢慢坐起身来，摸索着外衣将其穿上，而后下床站起身来，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将衣物穿好整理好，她落座于铜镜之前，刚拿起一旁的木梳，却未料到被旁人接过手去。
“少恭？”
“……我……来帮你，可好？”
闻言她略有些怔然，而后抿唇一笑，安静地坐在镜前，看着他神情十分专注地拿着木梳，顺着她一袭如云的青丝迤逦而下。
亦感受发丝间传来的轻柔触感。
略挽了个她平日惯用的发髻，欧阳少恭将珍珠颜色的钗静静别好，从镜中与她对视，而后温柔一笑。
那笑容浅浅淡淡地透过昏黄的镜面晕开，凤眸之中情感如潮水般起落不休，带着她的心情也愈加明朗而柔软。
殷别离什么都未说，只是转过头来，黑玉一般的剔透眼眸在暗光中与他凝注，而后其中也缓缓透出了由衷的笑意与情意。
“……别动。”
他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眼光流转而过，拿起妆台上纤细的眉笔，想了一下，便噙着抹柔和的笑容，迎着她有些惊讶的视线，缓缓地描了上去。
烛光微微摇动，映着两人的影子，像是合到了一处。如此相契，仿佛永远也不会分开似的。
两情缱绻，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番外 回魂仙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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