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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又到了翻越年关的日子,本是草木凋敝,灵长不出的季节,单调了好些时日,好不容易迎来了红红火火的年庆,上至大庭帝王,下到贩夫走卒,皆是一派喜气洋洋。

      苏家历年都是父子守岁,苏明朗还在的时候,年年与苏木乔达旦不眠,对坐于火盆,论势天下,后来苏明朗去世,苏木乔便同苏安一起守岁,幼主老仆,闲话家常。

      “又一年过去啦,我是愈发地不中用了。”苏安强撑着眼皮,打了个哈欠。

      “哪里话,这一年你跟着我东奔西跑辛苦了,现下在京里安顿下来,好好休整一番才是——”苏木乔披了一件半旧棉袍,难得有些闲暇地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烤着手上新扎的一只纸鸢,边笑边道。

      “京里到底舒服些,我就盼着少爷也别走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住在一起……少爷,要翻面了,再烤就要褪色了。”

      “不会,那颜色是吕青丝特地托人送来的,掺了西南丹砂,不会轻易掉色的。”

      “既然有这颜色,帮少夫人画张画挂在屋里也是好的。”

      苏木乔淡淡笑了笑,拉住了下滑的棉袍,悉悉索索只当没听到这句话。

      算起来,他和明珠公主已是两年夫妻了,只是这两年,他终日在外奔波,不曾做一个好夫君,而她在深闺中恪守妇道,做了最好的夫人。

      “少爷,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

      “嗯。”

      “那今天——”

      “我和你守岁。”

      “不是苏安倚老卖老,确实是老了,守不住了,少爷不若同少夫人一起守岁吧。”

      “既然觉得累了,你先去睡吧。”

      “少爷——”苏安深叹一声,“京中与少爷一般年纪的王侯公子们,哪个不是膝下有子,就连吕小将军都有儿子了,老爷若泉下有知,如何心安啊!”

      “父亲不是俗人,他常说大丈夫为人立世百年,要先修自己,才能修后人,我连自己尚且修不明白,又有何能耐去修后人。”

      “这等事没有我插嘴的份,可是少爷不管怎么地,也该去瞧瞧少夫人,前些日子就听闻少夫人自己动手酿酒,想让少爷品一品的。”

      “安叔,有些希望是给不得的,给了,反倒是害。”

      “少爷,你和老爷是有见地的人,你们的那些道理我听不懂,我只晓得,一个女人就算不为了丈夫,也会为了孩子活着——”

      “安叔,你去睡吧。”

      “少爷。”

      “去睡吧。”

      “是,那少爷也早些歇下吧。”

      “嗯。”

      落了帘子,隔绝了室外风雪,苏木乔轻轻拨了下火炭,将纸鸢又翻了个面,想起前几日进宫明帝的问话来。

      “太后上次问起朕,说你同明珠公主已成婚两年,为何还没有个孩子,这是你们夫妻的事,朕本不该过问的,但下次太后再问起来,朕怕是没有托辞。”

      “现在时局不稳,臣想再等一等吧。”

      “呵,时局不稳就不生孩子了?又不是明珠公主上朝——”

      “那臣斗胆问一句,皇上为何对臣生不生孩子这件事如此介怀。”

      明帝一噎,许久方道,“你这样的人,世上不多,需要有个人来继承你的风骨,朕看着才心安。”

      苏木乔愣了一下,心中翻江倒海。

      十一年前的腊月十八,也是个鹅毛大雪纷飞的日子,苏明朗的房内常年都燃着两支红烛,但到这一日,蜡泪累累,光辉黯淡。

      “安叔,安叔——”

      “不要喊他,乔儿,你附耳过来。”

      苏明朗快死了,他利落了一辈子,纵然临了都关头气都难续,但说话还是这般干脆。

      “父亲。”

      “你这辈子,要么做一个正直的官,要么找一个你爱的人。”

      “父亲放心,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做一个清廉刚正——”

      “不,为父希望你能找一个你爱的人,孝期满了就去伏牛山修行吧。”

      “是。”

      苏明朗的下葬那一日,先帝亲自来送,在灵堂前摸了摸苏木乔的头,“苏卿一生方正,有子若父,承其风骨,朕心甚慰。”

      念及此处,苏木乔不禁动容,低声道,“多谢皇上关心,子嗣大事,臣会考虑的。”

      帝座之上,明帝欣慰又酸涩地点了点头。

      ……

      四更已过许久,府内府外逐渐安静下来,像是寻常雪夜一般,清冷寒凉。

      苏木乔长身而起,慢条斯理地穿好了棉袍,点上一盏灯笼,心里惦记着吕青丝这个年不知过的怎么样,一边掀了门帘往内宅走去。

      明珠公主住在棠园,是昔日苏木乔母亲所居之处。

      生母早丧,这个地方除凭吊之外,他鲜少踏足。

      “咚——”一下指叩,静夜里响得令人心惊。

      “这么晚了,谁啊?”婆子嘟囔着一边开了门,“啊,老爷。”

      “嗯,夫人可睡下了?”

      “没有,和莲香守岁呢。”

      婆子掌一盏红灯,刚进府没多久,还是头一次在棠园见到苏木乔,欢欣鼓舞地奔向了正屋。

      大概是我平日负她太多——刚这么想着,就见婆子莽撞地撞开了房门,喜不自禁地道:“夫人,夫人,老爷来了。”

      厅堂里围着火盆对坐着两人,身形削瘦,不施粉黛,穿着半旧海棠色常服的便是他的妻。

      “大雪天的怎么过来了,去,给老爷盛碗姜汤驱寒。”明珠接过了灯笼,将苏木乔让进门来。

      “算了,别折腾了,让她们都下去吧。“

      丫鬟婆子像是盼出了头,热泪盈眶又不约而同地看了明珠一眼,极快地退下了。

      “你这屋怎么这么冷?多让人烧几个火盆来,免得着凉。“苏木乔环顾一圈,与母亲当年的陈设一模一样,只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以往宫里大,我冷惯了的,你若是冷,我叫人再放几个。”

      “不用了。”

      夫妻双双无言,像方才一般,脸对脸地坐下了,四只手放在火盆上方烤着,却都不更近一步,遥遥的挨着边,各据一方。

      “今日里,我同你一起守岁。”

      “嗯。”

      “前些天我进宫,皇上说太后曾问起你——”

      “谢太后还惦记着。”

      “太后曾问,为何你我二人成婚数年,仍未有子嗣。”

      明珠的笑意立即凝在了面上,手也似顿在空中,她茫然无措地抿了抿唇,半晌方喃喃道,“都是妾身的错——”

      “不,我的错。”苏木乔叹了口气,“是我对你疏于关心。”

      “夫君——”

      “我本立志终生不娶,只是皇命难违,这话虽然残酷,但对我却是出于真心,你若是普通女子,尚可另嫁他人,奈何你我命运如此——”

      明珠惨笑一声,后宫里流言蜚语最是猖獗,她昔日为婢听到的不是一点半点,那一日路过景福宫,远远地看到过西海水榭之中有三个少年,蓝袍少年大概是困了,趴在石桌之上,身畔坐着绿袍少年则翘着腿指指点点,明珠一眼看到的却是站在那蓝袍少年后的太子,面冠如玉,英俊清雅,他那么细致地帮蓝袍少年整理着头发,像是伺候一件极名贵的器物。

      那一日,交好的姑姑说,看到穿蓝袍的那位了吗?苏家的公子,苏木乔!太子可宝贝他了,都说他们是那个那个,哦,还有那个穿绿衫子的,是吕大将军的儿子,这三个,可说不明白呢。

      后来,金銮殿上那迟迟不肯开的尊口。

      若说是不知道,她也愧对自己那双眼,只是从一个宫女到公主,还能嫁给如此门阀,她又有何好求?

      “夫君。”明珠斟上一盏清茶,“明珠此生大起大落,得此归宿,已是万幸。”

      心底的那些如夜晚来香的花般心事,不若就彻底地隐藏在黑暗之中,不见天日。

      “终究是我,负了你。”

      “夫妻之间,何谈负与不负,不过,太后既是问起了,自然是在意这件事情的——”明珠微微抬眼,烛光之下,流光双目之间透着看淡人事的通透坦然。

      苏木乔何尝不知道,昔年他同明帝闹着别扭,现在他收了心,情势又裹挟着他们紧紧捆绑在了一起,这么越走越近,太后当然不乐意让一个臣子也兼顾上后宫的职责,若不谈真心倒也罢了,偏巧明帝对他又是死心塌地。

      “你我,还是得要个孩子,不然这苏府里怕是又要奉旨住进一位夫人来,我已对不起你,更不能再让你受那样的委屈。”

      “夫君——”后宫沉浮十数年,不争荣宠而居于上位,她为了公主的名分流过的眼泪不算少,只是在这一刻,却暖得烫心。

      “好端端的,哭什么。”

      明珠接过了他的帕子,用的半旧,角上绣了一株莲花,久居深宫她自然识得,这针脚分明是宫中绣女所出。

      若不是横着这样多的人或事,他定会成为最好的夫吧。

      一念数百日,白驹过隙,良宵之中,千金不换。

      明珠回过脸来,看着枕畔的苏木乔,他年轻,英挺,但却不开心,睡觉的时候眉头深锁,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谋逆?

      皇城之内的大殿,无论再亮堂的,到了日暮西山的时候总会感觉泡在血色里,阴沉而古旧,太后坐在软榻上,一隙夕阳照在她面上,更显得肃杀,她虽然吃斋念佛多年,但依旧没有改掉昔年后宫拼杀的狠劲,一双凤眼凌厉异常。

      “采苹,哀家待你如何?”

      “太后待奴婢的好,是奴婢用下辈子也修不来的。”

      “那现在哀家封你为明珠公主,你可愿意?”

      天恩难测。

      “奴婢愿意。”

      “好,哀家这就命人拟旨封你为明珠公主,居秋芳殿,后天是中秋,你陪皇上去吕青丝府上一趟,和苏木乔吃个便饭,以后到底是要嫁给他的,提前熟悉熟悉也好。”

      “母后——”

      “怎么?难道母后为苏木乔娶个媳妇也不成?他都多大岁数了,再说了苏明朗也是先帝赐的婚,你若无事,就先退下吧。”

      “儿臣遵旨。”愤愤的,走路带风,从她身边一掠而过。

      “最重要的是,替哀家盯着苏木乔,尤其是他和吕青丝,文武之祸,最是可怕。”

      “是。”

      她们都看错了他,一个朝堂,还是要搭在良臣的脊梁之上,才矗立得稳。

      “夫人。”

      “什么事?”

      “刘大人来了,说要万分紧急的事求见老爷。”

      “哪个刘大人?”

      “刘庆元刘大人,他还带了个女子来,一身……”

      “一身什么?”

      “披麻戴孝来的。”

      “让到前厅稍坐,我马上就来。”身畔有一丝凉意,苏木乔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明珠面上巡了巡,“你先睡吧,我去了就不过来了。”

      “夜里雪大,我前几日缝了件斗篷,夫君穿着去吧。”

      “哦,不用了。”

      他们之间隔着的,又岂仅是一夜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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