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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吕青丝坐在军帐内,忧郁地嘬牙花子,苏木乔的信就摆在桌上,看了一遍没勇气再看第二遍。算起来,和苏木乔相交有二十年了,彼时吕大将军和苏太宰互相看不对眼,朝堂之上也刀枪剑戟的,更别提小辈能在一起玩耍了,直到苏木乔进宫做了太子陪读,这才有了第一面。

      那是秋日子里,苏木乔穿了一袭白衫,湖蓝箭袖,镶金色缠枝花纹,配了双青面白底的缎靴,冰清玉洁,不染暇污。

      那时节,吕青丝早已跟明帝混得就差称兄道弟。

      “那是谁?”吕青丝指着苏木乔,问随行的太监。

      “回禀小将军,是苏太宰的公子,是给皇上请安来的。”

      “哦——”

      吕青丝不像乃父,对苏家没有那么大的仇气,惊鸿一瞥之后便整日里期待着能见到这个苏公子,好容易听说苏木乔成了太子陪读,就抓耳挠腮地找了个借口开开心心地溜进宫里来迎接新伙伴。

      不承想,是个冷冰冰的性子,不过这样也好,有人冷有人热,才能处到一块去。

      这么些年过去了,早证明了吕青丝当时的设想,苏木乔和明帝整日里闹别扭不同,但和吕青丝好的简直蜜里调油,若不是中间隔着个皇帝,断袖的传闻就应该从他俩之间生出来。

      “知己啊——”吕青丝感叹了一下,轻轻抚过了苏木乔的来信,又觉得忿忿不平,“他怎么能这么骂我呢?”

      苏木乔这封信,一点也没顾忌吕青丝的脸面,也一点也没顾忌自己名声,泼妇骂街一样的笔法写了三页纸,看得吕青丝面红耳赤,又觉得有些冤屈。

      吕大将军过世得突然,吕大夫人悲痛过度也跟着去了,临终前把吕青丝叫到床边,指了指床边的一沓账本,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追随先夫去了。

      吕青丝不是没尝试过看账,只是实在看不明白。管家捧着账本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天,吕青丝这才觉得吕家可真是家大业大,原来在陶乐还有这么大一块地啊,不过他可不知道当初吕家的封地有多大,还以为先帝慷慨,大手一划就给了这么大一片。

      吕家的旁系真是有大作为啊!不过一代人的功夫,封地的面积就翻了十倍,这比自己打仗占地盘快多了。

      吕青丝挠了挠头,决定给管家写一封信,但提笔之后又开始犹豫,这封信该怎么写?把田全部还回去,这不就等于认了兼并田产的罪名了,不还又万万不可,苏木乔也是真的,不在京中好好主持粮草,去陶乐干什么?

      对啊,苏木乔去陶乐干什么?

      吕青丝被自己问住了,愣了一会神找出一个乌木匣子,翻出先前收到的信,苏木乔说自己核查历年岁入,瞒报逃税的有很多,应该是发了上封信就去了陶乐,陶乐属于南陈府下辖,南陈府不仅出了他吕青丝,还出了刘常玉。

      想到这里,吕青丝才知道苏木乔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他忽觉心中一暖,到底不枉相交数十年,出了这等事,苏木乔还是想着先把他摘出来。

      既然苏木乔给他留了这么大的脸,他一定得接着才是,吕青丝缓缓展开桌上的纸,构思许久,毕竟这是要写给皇上的折子,可不是写给自己管家的家信。

      ……

      和吕青丝不同,刘常玉在面对苏木乔讲述的“王红娘”的遭遇时,保持了长长久久地沉默,他颤颤巍巍地拨了一下烛火,又将苏木乔搜集来的地契、信件翻看了一遍,最后老泪纵横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昔日的苏明朗官拜太宰,亦是一个斗士,满朝之中就数他最清高,最能攻击同僚,有无数的人想要拉他下来,但苏明朗手段太强,想置他于死地的人都死在了苏明朗为他们准备好的坑里。

      刘常玉一样也瞧不上苏明朗,只是这份瞧不上是因为彼时年轻气盛,又嫉恨苏明朗能成为污泥之中的一株玉莲,而苏明朗也知道自己太过刚烈,所以让苏木乔拜在了刘常玉门下学学世俗权术,只是父子一脉,最是相像,以苏木乔的品格为人,能将这滔天的罪行隐瞒下来,已是不易。

      “先生若说临水的事一点都不知道,我自会替先生说项——”

      刘常玉摇了摇头,苏木乔敬他,他不能昧着良心不认,“临水的事,若说我一点不知道,那便是欺骗你,若说我全清楚,那也不是,都是一些下面的人在管。”

      临水的家业早就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去打理,横竖自己摘不脱,又何苦把自己儿子搅进来。

      苏木乔点了点头,世家子弟最明白大家做派,“先生打算怎么处理?”

      “给我一两日的时间,我会肃清临水的事——”

      “不妥。”苏木乔正色道,“先生明日就在朝堂之上上禀皇上,现下战事四起,为人臣子当为国家分忧,先生决定捐出除初封外的所有田产——”

      刘常玉一愣。

      “先生为官一世,何必晚节不保?钱财田产都是身外之物,难道先生会在意这些?”

      “不,不是——”刘常玉摆了摆手,萧瑟地道:“我只是……想起了你的父亲。”

      印象中,苏木乔从不擅长官场的尔虞我诈,对那一套沉浮规则也从不在意,然而自己是看错了的,那不过是因为苏木乔不喜欢那么做罢了,更何况他有明帝这样的靠山,亦不需要这样做。

      刘常玉久居宦海,不过刹那之间已想的明白,在临水置地的不是他刘家一家,自己贸然动作,少不得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波澜,在这节骨眼上,内政以稳居要,而苏木乔这一招既风风观光退了地,不给其他人等反应的机会,又给自己树了一块老大的牌坊。

      这种一箭双雕,招招有后的做法,当年苏明朗最爱用。

      “木乔,多谢。”

      “学生不敢当。”

      今日的早朝,最木讷的人也感到了几分不同:刘常玉和吕青丝不约而同地把自己名下的田产都捐了出去。

      论事一毕,刘常玉就一把当先地出列跪地,痛陈国家不易,并提出将田产全部变卖,所得银两用于平叛,明帝居于上位,不着痕迹地看了苏木乔一眼,只见他眉清目朗地站在人墙后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明帝越看越觉得心头欢喜,生出了笨儿子终开窍的满足感,苏木乔跟他硬碰硬斗争了这么多年,总算学会迂回了。

      于是明帝清了清嗓子,先让刘常玉起来,接着就让太监宣读了一本折子,是吕青丝加急送来的,明帝按了两日,本打算同苏木乔商议后再定,今日看来他倒是胸中早有沟壑。

      “国家不易但有此臣子,朕心深感慰籍,老太师有此意,朕必成人之好,乡里赐建金子牌坊一所,以念高勋。”

      刘常玉在四周疑惑的目光中,泪眼婆娑地跪谢了浩荡皇恩。

      明帝心里简直美得冒泡,散朝后就留了苏木乔,支使着布下了一桌小点心,驱散了陪侍,殷勤地夹了一筷子给苏木乔,“快尝尝,朕觉得不错,就让他们多做了些,也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每天都做每天都等不到你,朕倒是都快吃腻了——”

      苏木乔心中一暖,吃到嘴里的糕点反倒没味了,“臣也不是小孩子了,皇上不用再帮臣留吃的。”

      明帝伸出手去,笼了苏木乔的手过来贴在自己身前,“这都是老习惯了,你就是再老,朕也会给你留吃的,吃不吃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还能坐在一处叙叙话就挺好。”

      苏木乔闻言垂下了头,默不作声地又夹了几块糕点,明帝见他有心回避,也不强求,将话岔到了别处,“吕青丝的事,是你掐着时间让他回信的吗?”

      “那倒不是,他动作很快,信还早来了一两日。”

      “事到如今朕也不追究你的欺君之罪了,只想问你一句,有多严重?”

      “国之重疾,深入肌理。”

      明帝微微蹙眉,“好一个深入肌理!总算还不是病入膏肓。”

      “若弃之不理,病入膏肓也只是时间长短的事。”

      “那你打算,如何治?”

      “臣不敢说。”

      “说吧,朕同你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治是治的,要看皇上想不想治。”

      明帝叹了口气,略有埋怨,“朕就知道你会把事情又踢回来,朕便明说了吧,此时不宜大动,敲打即可。”

      “臣明白皇上的意思,所以臣打算让太师放出点风声去,但是——”苏木乔话未说完,明帝便打断了他,“你且放心,战事一平,朕便清肃政体,整饬吏治,而且……全部由你主持裁决,朕,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臣……”苏木乔心中惊雷阵阵,“怎堪如此大任?”

      明帝长身而起,在殿中踱步许久,最后还是站在了苏木乔身后,轻轻将他揽在了怀里,附耳道,“说到底,是朕欠着你的,欠你一个清平世间,何况……朕把命交给你都是值得的,这句话,朕想了许多年,才说出了口。”

      “臣……”

      “不要动,不要说话,朕不想听到你那套说了十来年的说辞,已经听烦了。”

      “皇上,臣想说的是,从此时此刻开始,臣的目光里便只有这个国家,只有皇上了。”

      身后,传来一阵微微的轻颤,埋在颈子边的呼吸沉重了许多,明帝声音极轻地道,“苏木乔,朕要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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