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国》顾白蛋

11、苏木乔回京

　　眼瞅到了元日，但注定这个年谁也过不好，宫里宫外忙着贴金箔备烟火，户部为了祭神敬祖的事情来来回回问了几趟，可御书房的门闭得紧，大人们靴子沾了一层薄冰，日日地等下来，就连明帝身边的徐公公也看不过眼，叮嘱手下人放了几个火盆在廊下，轻声说：“诸位大人，皇上留吕将军已经两天了，各位不若别等了，这么等下去，总是没个结果的——”话没说完，众大臣皆轻轻叹了口气，今年的年上总透着秣兵厉马的肃杀之气，随着冬日的寒波阵阵地透出来，弥漫至靖王封地。

　　明眼人都清楚，留吕青丝在宫中住两日，实际上是逼着靖王谋反。

　　吕青丝声音略有些沙哑，昨晚和明帝聊到了小半夜，派至各王处的使者早已带着礼物出发，为了安稳人心，明帝可是下了血本，但吕青丝觉得此时颇是不妥，诸王早成惊弓之鸟，此时安抚怕着了反力，明帝却一反常态，耐心地道：“朕若不提，他们必然会乱想，朕派人通知他们，一则是提前震慑，二则也是给靖王透个气，而且靖王在诸王中隐有为大之势，除了靖王，剩下的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

　　吕青丝佯作不解：“若说为了私吞治水的银两就被灭门，这多少也有些不值。”

　　明帝微哂，极其不屑地撇了吕青丝一眼，慢慢悠悠地道：“卿乃贼人，何必枉做忸怩佳人？”说着话他将吕青丝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捏着酒杯的手指太过用力，显得青筋毕露，“朕永远都记得他向父皇说老三比朕更适合坐这个位子。”

　　吕青丝心中一凛，当年皇位之争留下的阴影至今未散，它就像散发着血腥味的怪兽，裹挟着时光的旧恨，蹲处在宗室的左右，若稍有不慎就被会咬断喉咙。

　　当年三皇子势大，挺过他的皇亲又何止是靖王？

　　明帝笑道：“这些且不谈，这次给你派的监军你可是想不到。”

　　吕青丝撇撇嘴，监军不过是做做样子，免得给外界落个将权大于皇权的口实罢了，放眼朝中这些人，还能派出个花来？吕青丝略一寻思，试探着问：“莫非是那位……新王爷？”

　　明帝不置可否，吕青丝倒是从位子上蹦了起来，他双手撑住书案，紧紧凑到明帝面前，一脸火气地道：“皇上，臣可不会带他去，万一他和靖王勾结起来，臣带出去的人还能活着回来吗？”

　　明帝浅笑，“你若是连个人都看不住，你大可不必回来。”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臣不懂得皇上干嘛非要派他去？莫不是？”吕青丝在脖间用手一摸，轻声道：“若是为了这个，臣倒不惧了，定叫他有去无回便是。”

　　明帝轻撩眼皮，不耐烦地道：“谁叫你去杀他了？他千里迢迢投奔而来，朕可不信他就是为了吃天启的大米到死而来的，只是他若不动，朕又怎可看出端倪？他和十二国国主的关系，天一的地图、布防对朕来说现在都用不着，只凭这些便想好吃喝喝待着未免想的太便宜，朕要的比这个更多，这次你要瞧清楚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翻起什么样的风浪……”明帝还说着话，吕青丝却想到了别处，那个念头太可怕但又令人不可抗拒，吕青丝握住了双拳，眼前似乎看到金戈铁马的战场，听到了猎猎旗风，闻到了绕鼻血腥，他仿佛看到自己双手拉弓，稳稳扣住箭矢，盯着前方那个高瘦的背影，松手，箭矢若流星而出，闷闷扎中那人的左胸，他瞬间消失在莽莽人头之中。

　　吕青丝的心忽然毫无韵律地狂乱跳动起来，在经历了无数的杀戮之后，他发觉对楚王展开的意向刺杀竟让他如此兴奋。吕青丝是知道的，这并不是第一天了，从见到仲渊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城府深沉的可怕之人，他像一头雄狮一般沉静等待，他的眼睛他的爪子从未离开过他的猎物，他的等待只是为了不久后的奋起一戈，若出手，对方绝无存活的希望，这样的人，岂容他卧于明帝榻侧？

　　吕青丝早就想杀了他，他并不像明帝那样想太多，他的权术简单而质朴，若有威胁必要除掉，无论是一个多么有利用价值的人，活着，才是权力斗争的本钱。

　　“既然皇上决心已定，那臣就斗胆问皇上一句，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到了楚王，臣要不要填命？”

　　“填命？”明帝挑眉：“他与你边境互博数年都未曾伤到一分一毫，为何同你出征就要你填命？青丝，你在盘算什么？”

　　吕青丝道：“臣是在盘算着一些事，若皇上不肯，臣便不做就是，但怕只怕同臣有着相同想法的人很多，若是臣照看不周出了什么差错——”

　　“青丝，你听朕讲，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朕要你保证他活着回来，他是个诱饵，可以钓出水中的大鱼，明白吗？”

　　吕青丝佯作不甘，正欲分辨，明帝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心情颇好地道：“你明日就找些事情让他去营中待上几日好了，朕有件喜事要告诉你，对了——”明帝歪着头思索道：“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咸？就是有个小倌儿，生的白白净净，说话挺讨巧的那个——”

　　吕青丝讶异地看了明帝一眼，提醒道：“咸秀坊，皇上这是要去干嘛呢？太后要知道皇上去风月之地，还不得打断臣的腿？”

　　明帝狠狠瞪过一眼，压低声音道：“轻声点，让外头那些人听到才真的要气炸了肺，朕是算着今个下午木乔就该回来了，早听说你们两个相约逛咸……咸秀坊有多么风光，朕才想去凑凑热闹，你听着，朕留你用过晚膳之后你就去找木乔，然后拉也要把他拉过去，朕安排妥当之后，就自己过去，去吓一吓他——”

　　“等下，皇上，木乔不在他那丰源好好待着，回来做什么？”

　　“据说排渠挖的不错，但是工程上有点问题要和刘侍郎商量，想着近年关也到了官察的时候，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吕青丝大摇大摆地坐下来，老友回京的喜悦填满了他的全部思绪，他喜气洋洋地和明帝说起在咸秀坊的往事，两人越说越热闹，爽朗的笑声从窗棂中透了出来，站在外面的大臣不由面面相觑，徐公公悄无声息地撇了一眼门缝，低声劝道：“各位大人还是请回吧，皇上同吕将军聊到兴头上，怕是没一两个时辰散不了的，大人还是明日再来吧——”众臣彼此环顾，不约而同地拱了下手道：“今日有劳公公陪护至今，我等还是先行告退了。”徐公公行了礼，见众臣缓缓离去后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快，先前吩咐的事情都做好了吗？再去检查一遍，千万不能出岔子。”

　　小太监嘀咕道：“这是怎么了？“

　　徐公公面色凝重，道：“是大人物回来啦！玉皇大帝都没他大！”说罢一跺脚，凶巴巴地道：“还不去？”吓得小太监一激灵，抱着膀子急匆匆去了。

　　徐公公整了整衣衫，高声道：“皇上，传晚膳吗？”

　　从透着欢声笑语的屋子里传出一声爽朗地应声：“传！”

　　徐公公的声音刺破了沉沉夜幕，回荡在庄重而静谧的皇城中：“传御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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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木乔真是不想在这样纷纷大雪中来逛咸秀坊，他赶了十天的路，极少休息，到京中的时候已然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刚入梦就被吕青丝拉着领子拖下地，回望暖意融融的被窝，苏木乔一拳打在了吕青丝的鼻梁上，对吕青丝而言，苏木齐那一拳简直就是挠痒，他抓起衣衫，挟起苏木乔就走，嚷嚷道：“你快点快点，老子花了大把的银子给你接风洗尘，你还睡什么觉——”苏木乔极其狼狈地被扯出了家门，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了一路，吕青丝倒也不以为意，在咒骂声中把苏木乔拐进了咸秀坊的景园，一脚踏入，黑漆漆的夜空顿时被灯笼照的一片橘红，荀生着红衣在树下弹琴，震得簇簇雪花延绵而下，苏木乔呆了呆，冰天雪地了听了一首曲子，直到吕青丝叫了声好，这才回过神来。

　　真是在丰源那个地方待久了，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竟然有些不适应。

　　吕青丝道：“进去进去，还愣着干什么！”

　　三杯五盏烈酒，苏木乔倒也乐得自在，和吕青丝、荀生聊起了丰源见闻，正说到好处就见有人推门而入穿着又重又厚的斗篷，遮住了半张脸，来人从桌上拿起一杯酒，匆匆饮罢，荀生即可起身伺候着脱了斗篷，苏木乔看着那张侧脸，心中顿时一惊，立即站了起来，正欲开口就听荀生道：“闵公子，这大冷的天怎么过来了——”

　　明帝跺跺脚，搓手道：“可不是么，天也太冷了，听苏大人在这里，我就慕名来瞧瞧，费了好大的周章才能进的了这个屋——”说罢，他仰起脸对着苏木乔笑了笑，道：“头一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说着话挥了下手，跟着的小厮麻利地捧了双皮手套上来，苏木乔触手一摸，皮子水滑顺溜，试了试大小也合手，明帝笑道：“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多……多谢！”苏木乔握在了手中，却不知下半句要说些什么，吕青丝似是看出他心中惶恐，大笑道：“闵公子是旧人了，来，这里坐，这次出关可还顺利？”

　　“借将军吉言，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话落，他坐到苏木乔身边，殷勤问道：“方才在门外听了只言片语，苏大人貌似是在丰源治水？银两方面若不够用，可向闵某开口，此等为国为民的利事，闵某可是愿举全力支持的！”

　　“谢闵公子好意，当地的乡绅捐赠的银两尚有结余——”苏木乔喃喃道，略有不安。

　　明帝轻抿酒，笑道：“果然是鱼米之乡，乡绅倒是有钱，既然今日大人回京，我们不如好好的乐上一乐，荀生，上最好的酒，我们不醉不归。”

　　苏木乔心中惴惴不安，从吕青丝的表情来看，皇上夜行一事他必然知晓，苏木乔蹙着眉盯了吕青丝一眼，吕青丝瞧着他狐疑的表情不禁笑出声来，他凑到苏木乔耳边道：“今日不要想太多，纯粹是玩伴相聚，年纪越大，这样的机会越少，放心玩上半夜吧！”

　　“久闻吕将军和苏大人年少情谊深厚，怎么这还没喝就咬起耳朵来了？”桌下，明帝隔着层层衣衫忽然握住苏木乔的手，他的手冰凉此骨令苏木乔倏然心惊，“苏大人，初次见面，赏脸喝一杯酒如何？”

　　苏木乔心中忽觉一暖，有多久没有同他这么肆无忌惮地彼此对饮了？

　　“闵公子，我先敬你一杯。”桌下，苏木乔反握住了他明帝的手，在那个瞬间，他的胸膛中涌起一股暖流，似乎要喷射而出。

　　“干。”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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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王爷不想过去看一眼么？算起来，你同苏大人也许久未见了吧？”

　　“还是不了，来日方长，他刚回京，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再说，剑拔弩张的事，他还是别搀和了。”

　　“王爷对苏大人可真是关怀备至啊。”

　　“呵。”

　　一把玉铲落在了松盆里，仲渊回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刘御寒，思绪却飘远了，这当口，他回来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