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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阿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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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海东青从此便跟了屠苏,甚或得了个名字:
阿翔。
人说物似主人样。
即管救了阿翔的是陵越,但除了主人百里屠苏外,谁的喂食它都照单不收。
若是想趁屠苏不在摸摸它甚么的,手下定会留下两条血印子。
这便是海东青的骄傲了?
陵越委实有些郁闷。
屠苏却很是喜欢看阿翔欺负陵越的样子。
这世上已鲜少有什么人或事能让他真正笑开来,惟有陵越和阿翔是例外。
转眼又是数月过去,阿翔也由雏鸟渐渐丰满了羽翼,屠苏却渐渐寻不着初时的快乐了。
离巢离巢。
莫说丰了羽翼的雏鸟,就连长大的孩子都是要离家的。他却陡然觉得舍不得了——
从没有了家到重新又有了个家,他擅自将师尊、陵越和阿翔都圈定了进来,任何一个要离开,屠苏都知道自己会受不了。
可舍不得又能如何?
该走的始终都是要走的……
留不住的,也终究是留不住。
[又在想些甚么不开心的?]
陵越拍了拍屠苏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眼看着盛夏便要过去,而他的这个小师弟,也终于开始渐渐长大。
像在追着陵越的脚步似的。
长过他的腰封、长过他的肩膀…
说不准还会比他长得更高!
陵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已急不可待想看到长大后的屠苏。
等眉眼都长开了,会是个难得一见的翩翩少年郎罢。
[师兄……]
[呃?]
那迷迷糊糊的一日的最后,屠苏确实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
谢谢你,师兄。
这个执拗的男孩终是接受了他。
那一刻陵越高兴得几乎要抱着屠苏转个大圈。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珍而重之地将小毛团摆到了屠苏的手里。
尔后像平时那样揉乱了屠苏的头发,洒然一笑。
[……每月朔日时,师兄有否觉得很辛苦?]
他变着法子问出了心里的问题。
想要更加确定自己究竟被陵越摆在了心里的甚么地方。
从不会视他为异端的陵越。
陵越并没有想到屠苏会问他这个问题。
也许这个时候不该沉默,他却怕随便的回答会伤到屠苏。
[……师尊与我说此事时,我很庆幸自己那么问了师尊,而不是装作甚么都不知道般日日出现在你眼前。]
人云亦云。
有人的地方岂无纷争?
道门清修之地亦不例外。
可那些关于屠苏的闲言碎语还是不经意地钻进了耳朵里。
无知的人将那些自以为是的念想转化成重伤的话语。
仅仅只是因为艳羡或是不忿甚么的,伤害的却是一个与自身毫无关系的人。
陵越很是厌恶这些,却也深知自己无力阻止。
他不满门里长老将屠苏一人置于这山巅清静之地,却也不得不庆幸如此。
惟有这般,那些难听的或是恼人的话语才不会传进屠苏的耳里。
至少不要让他更伤心罢。
[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往的那夜?]
屠苏点了点头。
这些事他自然都是记得的。
也只有这些事,是他能拿出来想的。
比起记忆里模糊不堪的残垣影像,陵越的脸永远都是那么得清明。
[你是我师弟,我若不着意你,又有谁可护你周全?况且人活着,总要有几分担当,而不是只能让自己过得舒坦些就好了的。]
[可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包袱。]
他嘬嘴吹了声口哨,那声音在空荡的山谷间回荡得老远。
只听得一声尖啸,阿翔收拢了翅膀,很是亲昵地落在了屠苏的肩膀上。
[你只问我觉着辛不辛苦,我却是甘愿这般待你,又何来包袱一说?]
屠苏却仍只是摇了摇头。
他闭眼沉思的模样陵越并不欢喜。
一个人只有想得多了才会渐渐感到不快乐。
而恰恰只有快乐才是陵越希望屠苏能得到的。
他看了眼屠苏肩上很是乖顺的阿翔,似有所悟。
[……你又是为何要给阿翔起这个名字?]
屠苏惊而睁开眼,看进陵越的眼底满是复杂的难言。
果然,他猜的都是对的。
这个小师弟的心思,其实往往很好懂。
[因你不能飞,所以你希望阿翔能代你飞得更高,是么?]
掌门与众位长老再三强调不可私授屠苏御剑之术,为的是甚么?
无非便是将这煞气缠身的孩子牢牢困锁在天墉城里。
他们考虑的是苍生社稷,舍弃的,独独便是百里屠苏这么一个人。
[……若是能飞,你亦是会离开此处的……只不过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便可回来,无甚道理要去讲,或许这里不可称为“家”,却是你我最安心的归处不是么……为兄说了那么多,望师弟你能想个明白。]
言罢,起身离去。
留下屠苏一人静坐崖边,思绪翻腾。
倦鸟归巢。
他忽而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缘何人的心总向往着有个安身立命的“家”。
不过亦是想要个可归去的地方罢了。
屠苏微微一笑。
心头千丝万绪俱散了般。
竟是从未有过的轻盈。
[若是飞得累了,记得回来便好……]
轻轻拍了拍阿翔的脑袋,神色是从未见过的柔和。
阿翔尖啸了一声,扑扇着翅膀往极天边飞了去。
即便去得远了,它也能认得回玄古居的路。
倦鸟归巢。
那是它该归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