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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天墉·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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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号曰昆崚,在西海之戌地,北海之亥地,去岸十三万里。
又有弱水周回绕匝,乃清气所钟之地也。
在这昆仑山巅的地方,有一城名为天墉。
它虽不是很多人的家,却可能是这些人一辈子的栖身之所。
陵越,便是这许多人的其中之一。
而现在又多了一人,他的师弟,百里屠苏。
屠苏并没有取道号为名,他将自己的一贯坚持延用了下来。
即便在面见掌门同几位长老时,亦是不卑不吭的。
虽然这样做委实不妥,陵越却在心底偷偷乐了不知多少回。
这个师弟啊,除了师尊与自己外,谁人都不亲。
戒律长老是第一个看不惯屠苏的人。
不是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仅仅只是看不惯罢了。
他不喜欢屠苏那双太过叛逆的眼睛。
这个满身煞气的男孩总有一天会为天墉带来灭顶之灾。
陵越本是听不到这些话的,只是有个与他要好的小师弟闲来无事与他提到了这事。
那师弟师从戒律长老,说起话来时便少不得几分老气横秋,陵越想他年幼,平时都尽可能礼让着,这一次却着实动了怒气。
眼前那师弟越说越起劲,陵越心里的那把火就越烧越旺。
甚么灭顶之灾!
他一个小小的孩子能做出些甚么事来?
这头陵越是气得浑身都在抖了,那边的屠苏却像没事人一般跟在师尊身侧,望这望那。
他的居所离紫胤的长老房很近。
门牌上不知是谁人的苍劲古笔提着“玄古”两个大字。
除了入门的那一日外,屠苏尚没有见过陵越。
他亦知那些长老不喜欢他,故而将他丢得远远的,连一众弟子的居所都不许他多问。
屠苏并非不介意这些,不过既然能“因祸得福”离得师尊近了,倒也不错。
只可惜……
抬头望向紫胤居所前巍峨伫立的石剑,不觉有些无趣。
除了经文典籍的翻阅或是盘考,紫胤亦不许他随其他弟子一同练剑。
原因是甚么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只是这般困守石屋的日子,度来着实如年。
每日傍晚时分,紫胤会亲来玄古居,以便考校屠苏课业,并传授剑术。
屠苏自由随母亲修习术法,加之根骨惊奇,来到天墉不过几月,便将入门技艺尽数学会,倒也出乎了紫胤料外。
犹豫了些许时候,紫胤便以教授陵越的进程传授屠苏技艺。
他知此子天赋极高,甚或超过陵越,寻常练习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这一日屠苏在展剑坛独自一人练剑,忽听得一声响动,心神微分间,剑招便失了剑意,歪歪扭扭地划了开去。
[……谁?]
收剑归鞘。
竟是不欲再练下去了。
[怎么不练了?刚刚那招晦明剑很是精彩……]
陵越的身姿唰的下落在了眼前。
屠苏被他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几个月不见,陵越竟是又比自己高了些许。
屠苏却仍未到长骨的年纪,本来到得胸脯的脑袋这下只够得着陵越的腰封了。
——没事长那么快干嘛……
撇了撇嘴,转身便是要走。
[……]
陵越弯了弯唇角,一个闪身便来到屠苏跟前。
二话不说,拨开掌风便拍了过去,挟起的劲风吹得人耳鼓生痛,竟是来真的!
屠苏见他来势突然,未及细想,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曲肘挡在陵越掌沿处,脚下一个回身盘腿,往陵越腹下攻去。
陵越不由眼前一亮,这个小师弟入门时间不久,攻势却是犀利异常,变招迅捷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若非亲眼目睹,绝想不到自己也会给他带得去攻回守。
[好小子!]
姜到底是老的辣。
不论天赋与否,陵越比屠苏早不知入门多少年,何况平时与同门切磋惯了,在招式变化上确实比屠苏更为老道些。
只见他以退为进,右膝往下一压,便将屠苏的盘腿打了回去,掌变为拳、拳又变为指,并指打在屠苏肘穴上。
屠苏只觉全身一麻,若不是陵越在跟前接着,只怕就要扑跌在地了。
愤愤地瞪了眼面前笑得一脸开心的陵越,屠苏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个凶恶的表情来。
只可惜效果甚微,明明心里头也在盼着能见陵越一面,现下又哪能真和他生起气来。
[你呀,不能装就别装了,平白把自己挤成个包子脸!]
陵越乐呵呵地在屠苏的脸上掐了一把,惹得屠苏又想翻脸走人,忙做了个赔罪的表情,愉快道:
[别气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到底是少年人心性,陵越故作神秘的样子倒叫屠苏真起了几分好奇心。
只见陵越做贼似的往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没人后才从身后翻出个蓝缎子的布包来。
[甚么东西?]
陵越摇了摇头,吁了声,示意屠苏不可太大声,方才缓缓把布包的结解了。
一团白绒绒的小东西急不可待地往外伸出头来。
它四下张望着,黑豆般大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煞是可爱。
屠苏不由得连嘴都张大了。
在这么个人都少见的地方,陵越究竟是怎么……?
[可爱罢……今日带着新进弟子练习御剑术时在山道上发现的,可惜救不了它的娘亲……]
虽是开了春的季节,但山里到底逆春寒得严重,小毛团缩在布包里却仍在打着哆嗦。
屠苏见它这般可怜模样,不由想起数月前的自己也是这般茫茫然地一人立在冰炎洞里,不禁便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
[……可想养它?]
[甚么?]
陵越微微一笑,揉了揉屠苏的头发,牵起他的手盖在小毛团的头上。
也不知是自己的手冷的还是小毛团的身子很温热,屠苏只觉得那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给揉进手心里时,心坎霎时就变得柔软起来。
[你住在玄古居,我也不好随便去看你……养着这小东西,也好有个伴,再说了,别看它现在这样,长大后可是只威风的海东青呢,我们既然养了它,总该给它找些像样的食物,是吧?]
众师兄弟眼里一向严于律己的大师兄此时向他的小师弟呲出了一口大白牙。
屠苏莫名打了个寒噤,到底是谁夸过陵越稳重自恃来的!
哪有人、哪有人能一边说着很是正经的话一边笑得那么不怀好意的?
[可是师尊……]
[无事,师尊那里自可由我去说,像它这般若现时不养着便只有等着饿死,我住的地方又都是别的师兄弟,总也不方便,师尊会明白的。]
……
…………
………………
[师尊他……]
[甚么?师尊怎么了,呃?]
——师尊他可知道师兄你的这一面?
看着逗着小毛团玩得开心的陵越,屠苏不由把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吞了回去。
算了,反正他亦是想我开心,何况师尊那里也是由他去说——
[无事。]
望了望时辰,傍晚将至。
不须臾,紫胤真人便会依惯例往玄古居去。
[等等!]
[……?]
陵越知时辰已到,屠苏必须回返玄古居,却又觉着有些舍不得。
师兄弟二人自回到门派便是聚少离多,自是很珍惜现下般难得的时光。
[……明日、……明日可还是这时候来此练剑?]
屠苏不解陵越为何有此疑问,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每日都是等其他师兄弟练完剑才在此练习,已并非第一天之事,怎么今天才想到来问?
[那小毛团先放我这儿,晚些时候待我与师尊说好,便送到你住处去。]
屠苏侧着头望着陵越,也不说些甚么。
有些长了的额发掩过他的眉梢,削去了几分眼底故作坚毅的执拗。
衬在晚风徐徐的霞雾里,平添了几分柔和的韵味。
好半晌,他才缓缓说道:
[好,那我明日便在此等你……到时候,有句话要说与你听。]
就是这么句话,让陵越的心七上八下地吊了整整一个晚上。
就连白日里早课的时候都有些迷迷糊糊的,直想快些将这平日里过惯了的日子剪得短些——
好像……见不着的时候会想,怎么如今见着了,反而更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