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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逃出未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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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防考虑,”刘陵放低了声音,“你既已知我父王所为,却对陛下有所隐瞒……这——可是欺君叛国之罪……”刘陵边说,边打量着卉紫神色的变化,补充道:“如今又私逃出宫……”
“谁说我逃出宫?我出来玩玩这就回去……”卉紫狡辩着,眼神躲闪。
刘陵倒不慌,只轻轻伸手在卉紫腰间一提,一个包裹应声落地,滚出些许散碎银两珠宝:“你若只是玩玩,何必带上自己身家?”说着,她掀开金银覆盖下的卉紫的睡衣和手表。
卉紫无言以对。她此刻只知道,刘陵既然连她降落平阳侯宅院时的穿着都知道,定是关注她多时了。
看出卉紫眼中的不定,刘陵得意一笑:“而今刘陵不问别的,只要卉紫说成,或不成。”
“这……”卉紫心里打着鼓,皱了皱眉。她若一口咬定不知,只怕刘陵会以私逃出宫罪威胁于她;她若真告之刘陵谋反结果,又应了自己隐瞒刘彻欺君叛国的说法。况且,刘陵若得知谋反将败,必定追问细节讨要解决方案,威逼利诱卉紫上淮南国的贼船,到时可真就骑虎难下了。
那么,说还是不说?——卉紫此刻万万不敢沉默。
突然,卉紫一笑。
“你笑什么?”刘陵皱眉。
“我笑你呀。”卉紫眨眨眼。
“笑我?”刘陵冷笑。
“对啊。”卉紫又笑了,“我笑你幼稚,异想天开。我常跟在陛下身边,认识伍被与雷被实属正常,这世上,哪有人能预知未来。你既想做大事,干嘛还惦记着占卜论成败。”卉紫笑的故弄玄虚,希望唬得住刘陵。
“那——今日出宫之事——”刘陵不慌不忙的添一句,“私逃者,杖刑、面壁、罚银。我知卉紫除将军家宅外,这长安城再无蔽身之处。你想去哪?你又能去哪?人世险恶,谁来保护你?”
刘陵眼中的诡异神采,毫无保留地告诉卉紫,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以卉紫想要投奔之人威胁,以卉紫在宫外的人身安全威胁。卉紫敛了笑,忿然道:“你要我说什么?”
“成,或是不成。”刘陵问。
卉紫看了看四周,挪了挪身子到车窗前,随手抓起了一块丝绢,挽成一个碗儿,而后抄起一旁的茶壶向里倒水。
“姑娘这是为何!!”刘陵惊呼,边躲避着,边看着撒到坐垫上的水,霎时间,刘陵愣住。
卉紫看着刘陵的表情淡然道:“我告诉你,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是我对你淮南国的诅咒。”
刘陵一脸的不可置信,半天,才恢复了平静。她抬眸,大度地不予计较,反而有一丝恳切地看向卉紫:“姑娘既无去处,不如随我回淮南国。姑娘左手胎记是大吉之兆,在我淮南国一样可崭露头角!”
卉紫辩白着:“我为何要随你去淮南国?这天下之大,我去哪不行?再说我也不想崭露头角。”
“这天下之大,却都姓刘,你去哪能脱离刘氏掌控?”刘陵毫不留情地反驳。
“我若执意不从呢?”卉紫说着,瞟了眼车窗,唇角溢出丝笑容。
刘陵眯起眼,参不透卉紫这一笑代表了什么,只是冷然道:“你对我淮南刘家,是极大的威胁。”
“就因我这张嘴?”卉紫皱眉。
“嘴?”刘陵笑了,“嘴有什么?口无遮拦?信口开河?这都不是关键——”她说着,放低声音,视线落到卉紫左手胎记上,“威胁是,你那七窍玲珑的心!”
“心?”卉紫惊讶不已,又觉得好笑,“我长这么大,从没有人夸我这颗心七窍玲珑。”
“玲珑之心若陈在后宫不加重用,早晚也会庸俗不堪。”刘陵悠然道,“你若从我回淮南,我许你远胜于此的权势地位、富贵荣宠!”
“我——若不稀罕呢?”卉紫说着,侧耳细听。
时机终于到了,卉紫突然邪邪地一笑,在刘陵的惊异之下扯开车窗帘,抓起包裹翻身滚出马车。
卉紫熟悉这种马车。这是一种便车,一般走官道往来于皇宫与官宦府邸,由于沿途设有长安侍卫兵,所以只由一个会武骑奴驾驶。复道平坦无阻,骑奴可坐姿驱马;一旦行至人群密集的市集,为保民众安全,骑奴必须站立起来观望路况,减速行驶。
卉紫早已熟悉长安地图。长安城正规市集位于城北东市与西市,但长安城池辽阔,为便于百姓生活,在市掾官员的监管下,在特定日子特设流动集市。今日内侍省之所以出宫采购,正因为今日是集市日,货物较多。卉紫等的,就是穿过市集时这短暂的减速行驶。
集市百姓正买卖的不亦乐乎,见一豪华官眷马车行入,自然而然纷纷躲避。却不想从车窗飞出一女子,结结实实地跌进人堆滚落在地,吓得惊呼不已。
刘陵惊愕不已地攀上车窗。这微小的事故并未引得骑奴注意,他以为是人群拥挤所致。马车依然缓缓前行。
卉紫龇牙咧嘴地站起,迎上刘陵的惊愕的目光,强忍着周身疼痛回以胜利一笑:“翁主,那竹篮打水,虽只是诅咒,却准的很!”说罢她打了个V字手势“耶”了一声。
刘陵分明听清了卉紫所言,她恨恨地瞪着卉紫,大喊一句“停车!快停车!”
卉紫闻言,顾不得疼痛,卷着包裹向人群钻去,不多时便无影无踪。
集市不大,因为是临设,没有固定商户,故而无容身之处。刘陵下车与骑奴一起,沿着百姓所指追向卉紫逃离方向,一直追到河边,却依旧不见卉紫踪影。
刘陵驻足,望望不远处的桥梁,上人来人往,却并无一身着黄白宫服的假女子。河水汩汩,向西城墙方向流去。刘陵没想到一个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女子竟跑的如此之快,咬着嘴唇,握紧了拳头,愤恨地转身离去。
方才在车上,她虽威逼卉紫,实则不敢下手。她深知卉紫虽无家世,背后却隐藏着数股势力,这势力之中,有不止一个能力远甚于她的高人;如今又是刘彻的掌中宝,一旦刘彻发觉丢了,就是掀翻全国地皮也得把卉紫找出来。因此除非卉紫甘愿跟随,否则她还真不敢强留此人。但这女子由平阳至长安通常足不出户,却对远在长安之外的淮南国甚至匈奴境内的事知之不少,难保真不是有未卜先知能力的奇女子。刘陵本打算将卉紫带回淮南国先行安顿,而后慢慢规劝。若实在不顺意,只好除掉此人。
却不想,这疯女人敢跳马车。
见岸上那一抹红色走远,良久后,卉紫忽地冒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拨干净头上缠绕的水草,三两步跨上岸在草地上一躺。休整片刻后,她脱掉内侍服露出内里套好的男装,扔掉帽子理好头发,顾不得浑身湿透,自脏草棵中翻出自己的包裹扬长而去。
早在之前逛平阳市集时,卉紫就对古代城池有了番领略,不想今日一见长安,更胜一筹。
西汉的长安城内大半部分面积都用来盖宫殿了,无论站在哪,都能看到各宫巍峨壮观的宫殿与飞阁楼台,但也正因如此政府能够投入更多精力规划剩下的这小半部分长安城。站在即将登上复道的路口观望,目测后卉紫发觉每条道路的宽度都大于十米,再向前走走,便看到了宽度甚至达到几十米的驰道。
然而这些侍卫驻守严密的管道,不是卉紫该选择的道路。她满足地看了一圈,反身向着一旁的小巷子走去。
长安城的文官与宗亲宅第多建在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武将家宅则多建在未央宫北的北阙甲第,只卫青一人将府邸与家宅设在长安东北。霍去病的新宅一定在北阙甲第,但卉紫并不知具体地址。她掏了掏包袱,发现只剩些散碎银钱,这才懊恼地想起翻车时慌张中只抓起了自己的手表和睡衣,而仅有的几件珠宝、金豆子都落在了刘陵马车中。她不知市价,也不好做开销规划,只是反复提醒自己,寻到霍去病家前,一定一定要省着花。
随手拾了些小钱在手中掂了掂,她收紧包袱,沿小巷向北走去。
今晚,她要住古代客栈!
因为是集市日,所以街道不似平时清清静静,沿途每到一个大十字路口,路边空地就有热闹非凡的市集。卉紫惬意地听着集市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心里连连感叹自由真好。就连随意在街边席地而用的粗茶淡饭,也因市井的自由气息而变得亲切美味。
只是偶然有一队巡逻骑兵经过,卉紫便如惊弓之鸟般抱头躲藏。
她不敢明里打听霍去病的住处,怕给人留下线索。只好装作外地来投靠亲戚,佯装对长安不熟,吃饭、行走或是买卖东西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终于得知北阙甲第怎么走。
天色将晚,街上行人渐稀。卉紫摸摸咕咕叫的肚皮,奔着路边的客栈而去。
除了为外来官员暂停而设的驿站外,其余客栈大多为民间私营,只不过如现代酒店宾馆一样,时刻接受市政、安防官员监督。卉紫属于私自出逃,难免心虚,刻意抓乱头发挡住脸颊,缩头缩脑地进了店。
钱往桌上一放,卉紫粗着嗓子叫了个房。店家没听清,追问一句。卉紫不得已又重复一遍。
“您一人入住?”店家确认到。
卉紫点头。
“我看少郎——”店家盯着卉紫,迟疑着不开口。
卉紫心咚咚直跳:怎么?发现我声音不对了?发现我男扮女装了?发现我逃出宫了??草木皆兵的卉紫想都不想,转身欲向店外走。
“哎哎哎~”店家拉住卉紫,“我说少郎,房在这头呐!”店家好意笑道。
“哦!”卉紫转过方向。
“我说,我看你——”店家又开始盯着卉紫,片刻后笑着说,“不如加个热水洗个澡吧~不贵不贵!”
“啊?”卉紫不解地看向店家,低头打量,笑出声来:原来她自水中出来浑身湿透,一路沾染了不少尘土,脏到家了。卉紫松了口气,对店家点头:“好。加热水。”说罢她想起了什么,转头小心翼翼道,“客房送餐多少钱?你这房钱包早餐么?我最晚几点退房?晚退加收房费么??能帮我买身衣服么!”
……
一夜好睡。
次日集市已结束,街上恢复了冷清。卉紫睡到日上三竿才下了楼,又跟店家攀谈几句。
“哎店家!”卉紫拍拍掌柜的,“这往北再走是哪呀?”一夜好睡又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卉紫状态好了很多,也不再像昨日那般担惊受怕。
见这少年郎的花脸洗净后倒也眉清目秀,店家好感顿起,笑道:“这再往北呀,可了不得,都是咱朝里的达官贵人!你要去哪?”
“呃——我呀~”卉紫笑笑,“我去城北寻亲,想到市集上买点儿礼物。”
“哎呀,这可远着呢。”
“没事,一路看看热闹,慢慢走~”卉紫笑笑,“我从城外来,一直听说这北面新辟了宅子,是为了什么、什么霍——”卉紫假装想不起来。
“是霍嫖姚~宅子大着呢,连占了二排街辛壬两号~”店家压低嗓子在卉紫耳边道,“这可是咱大汉的大功臣,年纪轻轻胆色超群,听说擅离军营一个人领着队伍打匈奴去啦,还好运气好,不然陷在那茫茫大漠回不来,几时还能这般风光。”
卉紫闻言,笑着晃晃手指:“这可不好乱说哟。”
“那是那是,咱不是看客官也是个明白人,不然哪能多说!”店家讨好地赔笑。
“行了,我也不与你多言。只是我听说这长安不比咱乡下,说话还是谨慎着点儿好。”卉紫说罢告辞。
“那是自然,多谢少郎!”店家在后躬身道。
卉紫继续北行。向着官宦居所北阙甲第二排街辛壬——霍家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