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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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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寒意渐长,将士繁忙于寒冷逆境中苦练,以备下个春末的战役。刘彻频繁出入上林苑,韩焉紧随忙得不可开交。卉紫的识字课程暂停,得了空闲,终于可以好好的在江离殿度过白昼。
在未央前殿奔波数十日后,卉紫才知清闲日子多么可贵。江离殿除了冷清些,其余都很舒坦。
梳着马尾穿着宽服,玩完跳格子扔沙包,又突发奇想地玩“鸡毛球”。
以殿中央的大铜炉为场中线,一屋子人轮流上场,三局两胜败的下场换人。几人玩的正疯,突然听见通传李延年到访,正在场边当拉拉队的卉紫闻听此讯,激动的一喊惊了场上选手,键子失手打偏直接飞到了卉紫头上。顾不得疼痛,卉紫三两步跨出殿门去迎接约好学琴的贵客。
初次到访江离的李延年臂间夹着一把宽大的筝琴翩然走来,见到卉紫一笑,和风细雨般淡然舒爽。卉紫忙迎上去,以男子之礼拱手拜道:“拜协律都尉,快些进来暖和!”
“不要总是协律都尉前协律都尉后,我当你是友人。”李延年轻道,“再者,你是女子,不好再这般粗放。”
“那——”卉紫爽朗地一笑,重新以女子之礼拜曰,“李郎好!”
“卉紫,请吧。”他说着伸手让卉紫在先,紧随她身后向江离殿内走去。
满屋胡闹的丫头们早已收拾好了键子和球拍,摆好案几坐席,呈上了茶水。
将李延年请到殿中央坐好,卉紫将一碗茶水端到李延年面前。他持杯含进一口,美好的面容泛起了惊奇之色。
“以前从未喝过此等香茗,这是何物?”李延年说罢,再饮一口,感受着茶水的酸甜与茶叶的清香。
“蜂蜜柚子茶。”卉紫笑说,开心的解释起来,“夏天岭南的橘柚不太好卖,我托人捎些回来藏着,做成这茶也算照顾果农生意。”
“可如何样将橘柚香气融入荼中?”李延年显然起了兴趣。
其实在现代卉紫也只是喝瓶装成品,至于现在眼前的茶水,是她研究着误打误撞成了的。她笑道:“橘皮配着蜂蜜在砂罐里焖煮,再用果肉捣成汁儿兑水一起煮茶就是了。至于酸或甜,你就以个人喜好自己加料吧。不如送你些。”
李延年温和地笑着:“也好。多一些。”
卉紫点头称是。
李延年缓了缓神,将一旁的筝抬起置在案上。“这琴赠你。”他说着,手指轻挑又松开,琴弦微颤,散发着柔柔的声音,“桐木蚕丝,才造好。”
“桐木蚕丝?”卉紫不解地接过古筝。
“琴架为整株梧桐剖开削磨,琴弦则是江南一带上好蚕丝与麻纤拧成。”李延年不多解释。他知道说多了卉紫也不见得会明白。
卉紫虽不懂行,也能听出这琴造起来多精细麻烦。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琴身细致的雕花,感受着琴身从室外带来的冰凉,激动地忘记了如何去感谢。看着她孩子一般兴奋的脸,李延年摇头笑笑,继续给她介绍起琴的结构和功能来。
这个时期的筝不比现代。筝于晚秦时期兴起,最早的筝只有五根弦,发展到汉朝,最多也只有十二根弦,因此音域窄了些。此外好像少了些构造,琴音不似现代那般和谐共鸣。
卉紫不时跟着李延年的介绍摸摸这动动那,新奇极了,终于压制不住手痒,学着看来的样子,左手推拉右手拨弄,奏出一个个音符来。一首乱曲下来,笑容不由得溢出嘴角。这与以前学过小提琴不同,古筝带给她的,是一种冲彻心扉的优雅之感、一种前所未有的古典韵味。
有人刻意免了通传踏步进殿,正其乐融融的二人自然对来人不得而知。直到头顶冷不防传来一阵冷冷的哼笑,他们才注意到眼前那一双隐在宫装下的女人鞋,诧异地抬起头。
良美人与碧儿意外地出现在视线中,她俯视着地上的卉紫与李延年,漠然说道:“我必是扰了二位雅兴了。”刚说完,琪儿与左安追了进来,苦恼地看着这硬闯入殿的良美人。
李延年神色一变,不自然地低下头。
良美人的冷淡怠慢本身就没给卉紫留下好印象,但见她惹李延年难堪,一时情急顾不得询问来意,直接讥讽道:“我运气真是好,今日贵客到访,不速之客也驾临。”说罢并不起身迎接,没好气的倒了杯茶砸到了良美人脚边,溅出的水花湿了良美人的裙装,心里盘算着如何学那日良美人的样子以牙还牙。
“贵客?”良美人幽幽地说道,目光中闪过一丝怨怼。她说罢,转头看向卉紫身旁的李延年。
李延年像是刻意不去理会这女人,别过头去径自品着茶水。
卉紫见状起身与其平视:“你到底有何贵干?”
良美人却好似没听见一样答非所问:“姑娘今日的装扮真个性,”她看着卉紫的马尾,捏了捏卉紫衣着上的荷叶边,冷笑讽道,“你总是这样别出心裁,难怪引得乐府都尉都主动登门拜访。”
“不光引来了乐府都尉,还引来了良美人。”卉紫转回身来笑道,“美人呢?是闻着我这儿茶香了?”
“我也是听闻来了稀客,凑个热闹。”她说着转望向李延年。
李延年静静喝完杯中的茶水,将琴拉到面前缓缓弹奏起来。清明柔和的古典乐中,却有两个女子在公然针锋相对,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稀客?卉紫看了李延年一眼,难道是冲着他来的。她顿了一顿,突然笑道:“他才情横溢,美人欣赏也是合情合理。若想见,自己请了便是,何苦屈了您的大驾辛辛苦苦来我这呢?”
“若我请的动,自然不会费神来扰你。”良美人说罢,自嘲地一笑。她眼中一闪即逝的落寞,全被刻意留心的卉紫看在了眼里。
卉紫在两人间扫了两眼:李延年这般修养极好,却一直避开良美人不与其交谈,而良美人看着李延年的目光中总是流露着怨怼之情。难道他俩有猫腻?
不可能啦!卉紫摇头否决:画风完全不一致。
但当下还有另一个问题,若良美人真冲着李延年而来,她是何以得知李延年造访江离殿的?
监视。
“看来美人不是暗中监视我,就是监视协律都尉。”说着卉紫一脸好笑,“若是今后想见谁,来便是了,不必这般费力查探。”
良美人仅是一顿,复又恢复了一脸的淡漠,她借着身高俯视卉紫,挑衅一般地说道:“查还是要查的。”她说着不怀好意的一笑,“原本我是有些个事情想主动告诉你,但见你这般态度,就算了。不久后若出了状况,想想今天的事,可不要后悔。”
“我在未央宫人生地不熟,未与任何人结仇,会有什么状况?你不要危言耸听。”卉紫不悦道。
“陛下不是也说,姑娘是要来做夫人的。平步青云直升二品,你以为别人会容你这般安乐?”良美人一脸好笑。
“夫人?”卉紫哼笑一声迎上良平义的目光,“做不做夫人,做谁的夫人,是由我决定而不是陛下或你。”
看着卉紫眼中的坚决,良美人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说的不疾不徐:“姑娘真是天真,陛下要定的人,还能飞出未央宫不成?只怕姑娘的命运,不会比我好到哪去。”
李延年不知为何手指一僵,琴声戛然而止,一曲未弹完便转为静坐。
“好,”卉紫被良平义的话激起,“你若不信,就走着瞧。就算我做了夫人,地位也在你之上,你小心我打击报复,哼!”
“你想打击报复我?”良平义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
“如果打击不了你,”卉紫咬牙道,“我就拿你在乎的人开刀!”说着,象征性地望了李延年一眼。
良平义看着卉紫目光的走向,脸色明显一凛。她略一思索不再做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卉紫一眼后便兀自到卉紫背后的客席坐下。
见良平义率先止战退了一步,卉紫翻了个白眼也坐到了榻上。
只是由刚才那一眼,她基本可以断定,良平义心里在意着李延年,只是原因是好是坏?是情是恨?
再提《忆长安》,李延年不禁对卉紫的奇妙曲风燃起了兴趣,央求卉紫再献歌一曲。尽管卉紫对自己这副嗓子不甚满意,但生平第一次表现欲得到了满足。
脑中刷了一遍电脑中的古风歌曲列表,选定一首《眼泪成诗》,口中便施施然地唱了出来。这也是卉紫最喜欢的古风歌曲之一。
一曲唱毕,李延年已迫不及待地在筝上试音,良好的乐感和音准让他准确的弹出了几句,然而再往下,却因记忆累积的冲击而渐渐出现断续和偏差。
卉紫笑了笑,让一旁休息的浮香取来了笔墨布帛,将歌词写下,又将其上比较现代的词汇解释一通。
“那这自卑,在此处可当是自我贬低之意?”卉紫正解释,良美人突然在身后说。
良美人询问态度蛮谦虚,想到她也是个音律专家,卉紫便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良美人悻然一笑,叹了口气低语:“把绝情变成恭维,想不到你竟能说得明白。”
“什么说得明白?”卉紫一头雾水。
良美人并不理卉紫,只是自说自话地念了一句:“好一个字不醉人人自醉。”说罢苦笑,招了招手带上碧儿起身向殿外走去。走到殿门处突然驻足,淡淡一语:“你也算是蕙质兰心,若能甘心留在陛下身边,未尝不是你的幸福。你缺的,只是这‘甘心’而已,但这不甘心,却会要了你的命。”说罢她踏步离开。
卉紫愣愣地看着良美人的背影,对她最后一句话怎也捉摸不透。疑惑间,她继续与李延年讨论曲谱。话间,她试探着问了一句:“良美人曾邀你做客?”
李延年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没去?”卉紫诧异。良美人名妓出身,琴艺自然非同一般,就才情来看,二人理应投缘才对。
李延年只是摇摇头,不作回答。卉紫不好再问,自言自语道:“绝情变恭维,这歌是不是有她的故事?”
“早年听闻,她入宫后,她旧时心上人也于不久后入朝为官。良美人多次相约,却终不得见。”李延年说罢摇摇头,眼中尽是无奈与苦涩。
良美人,果然有在意的人。适才,卉紫一直猜测这人便是李延年,可眼下李延年客观叙事的态度,似乎又与良美人毫无瓜葛。
那良美人初时与陛下感情不错,怎么会反复邀请旧情人呢?而那个男人又为何屡次受邀却不见?卉紫想不明白,只好追问李延年。
“卑微小官,怎能与陛下宠妃相见。或许他怕影响了良美人的前途。”李延年这般回答。
这便是那句“把绝情变成恭维”的意思?因自认身份悬殊而绝情不见,留待一人苦苦等待空余怨恨。
“各人自有难处。”李延年叹道,“卉紫就不要与良美人计较了。”
“嗯。”卉紫虽然点着头,心里却没有停止考量。突然,她竟有些同情起良美人来。当一个女人离开爱人嫁给一个不容拒绝的统治者,而爱人也因此与她断绝来往连朋友都做不得,她的心,只怕要碎成了饺子馅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