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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一零六 放心交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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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执刘彻令牌,迅速集结了两队长安北军城卫,向东和北各自出发寻人。他自己则带了一小队人马,走出西城门。
昨夜阿显未归,霍光第一时间便去了韩焉家,但见可主事者只墨兰一人在,询问一番才知阿显几乎与韩少君前后脚离开。想起阿显这几日魂不守舍、心事满怀,霍光便是打探了韩少君的去向后,跟随着从西门出城找人。
但他对此猜测也全然无依据,只想着先试试看,一旦无果,便只能想办法去求韩焉。
然没想到,不到晌午便不费吹灰之力见到了在城西郊野茫然游走的阿显。霍光还以为自己看错,用力揉了好几次眼睛,见阿显并非虚幻,不由得惊喜交加,下了马徒步冲了过去,不由阿显反应,一把将其拥入怀中锁紧。
阿显先是一怔,继而才知发生何事。她嗅着缭绕在鼻尖那熟悉的味道,感受着环绕自己周遭的温热感,不由得鼻腔一酸、喉头哽咽,一股潮水涌入心间。待她如此抽噎一番、再次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已抬起双臂,紧紧地回应起了霍光的怀抱。
“好了好了,没事便好。”霍光看着阿显,替她理了理汗湿泥泞的头发,像个大人一般安慰道,“急煞我了,阿嫂也急坏了。”
阿显垂着头不说话,嘴巴撅得老高似是撒娇,不时抬手以手背拭去眼泪。
“我看你适才在此乱转,你找人还是物?”霍光问。
阿显这才想起刚才的事。她赶紧翘首四顾,发现周遭一片荒芜,杂草足有一尺高,哪里还有适才的木屋小院、耄耋老人。
“阿显,你怎么了?”霍光追问。
阿显赶忙摇摇头,一笑掩饰:“没事,我刚刚迷路,是在找路。可此地根本无路,我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带你回家。”霍光扯起阿显的手,牵引着她向正路走去。
阿显望着霍光的背影,心下思绪万千,回忆起刚才霍光狂奔而来相拥的情景,心中更加百感交集。她回想起昨日至今,仿佛一个世纪一般漫长,想要将所见所闻对霍光说,却不知当不当讲、更不知如何说起,不由得如鲠在喉、甚为难过。
昨日她随韩焉入了一个村落,那村子背山面水、风光旖旎,其中民众惬意悠然若居于课本上的世外桃源。于此地行走、交谈半晌,阿显愕然得知,此地所居竟多为鹰隼不在册明卫与暗卫之亲属。她很诧异如此大面积聚居却不为人发现,更诧异的是,此处聚居之人皆乐业安居、丝毫不关心鹰隼之事。而韩焉、韩少君似生长于斯般安分随时。
她随着韩焉这样东走西逛了半日,不断搭讪、交谈,或是停留某处欣赏风光。直到晌午过了,才回家——所谓的乡屋一间,吃了些农家粗食。她随韩焉跪坐在置于土地的木榻之上,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回味着心间已几乎平复的惊讶。反观韩焉、韩少君安于现状、乐得其所的样子,当真称得上“过得了锦衣玉食、吃得下粗茶淡饭”。
韩焉将他与刘彻的桩桩件件都说与阿显听了,如他二人的手足之情,他替刘彻担下的坏名声,鹰隼暗中所行的特务职责,乃至那些年他为刘彻戴过的绿帽子,亦有他擅权为私,不小心闯了祸后刘彻多次周旋替他保命。阿显明白,韩焉是要霍光对未来做好准备,肩负的不止大任,或将有千古骂名。
但韩焉絮絮叨叨一日,却仍未对他现在所做之事吐露分毫。阿显尝试了几次打探鹰隼改制办法,都被韩焉不着痕迹地掩盖过去。她只得作罢。
待今晨阿显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然被置于长安西郊野外之地,对于所日所居之处、所行之路,她竟毫无头绪,便知夜里被韩焉下了药。她起身兜兜转转,不经意发现了那冒着炊烟的木屋小院,试探性地推门入院,方第一次见到循翁!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叫明月送将来——当阿显问起了将来,循翁送了她四句话。
阿显早就不记得从前课本是否学过此七言律,更别说教科书式的中心思想。但她想,循翁的字面意思怕是想告诉她,人生便由无常堆积而成,起落风雨扫不尽,命中注定之事无可强求、更无从反抗。
“阿显……”霍光试探着唤了句。
阿显回到现实,连忙应声:“少郎何事?”
“阿显,前番便观你神思恍惚,你可否与我说说你的心事?”霍光问。
阿显沉默了。之前她忧心忡忡问霍光可知韩焉所行何事,霍光却满不在乎。这会儿霍光来问,她反倒不知从何说起。她思量良久,才回应道:“少郎,你可曾想过,今后如何管理鹰隼?”
霍光茫然地看着阿显,似不知阿显此问由何而来。
阿显道:“鹰隼毕竟是直属陛下的特殊组织,你不过是个十岁少年,如何替陛下暗中行事?”
霍光想了想,胸有成竹道:“知人善用。”
“何意?”阿显道。
“我当有如少君一般得力之人助我。”霍光说着一顿,“阿显便可。”
“我?”阿显有些意外。
“嗯!”霍光煞有介事地点头,“我最信任阿显。”
阿显闻言垂头,无奈地一笑:“我也不过与你同龄,我们两个孩童,我亦非身怀绝技,如何行使主张。我是认真问你日后打算。”
霍光想了想,摇头道:“这,恕我直言,我亦是走一步看一步。”
阿显长叹:“我便知如此。”她说着,扶额惆怅,“怕这也是陛下欲改编鹰隼的原因吧。”
“若说改变,”霍光忽地一笑,两眼有光,“我决定去‘鹰隼’旧名。其实旧称‘雀兵’更贴切,改称‘鹰隼’不过是为了符节与虎符对等。”
阿显做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然后呢?”
“但若称回‘雀兵’似倒退了些,故,我想保留‘雀’之坚韧,加称为‘羽雀’,为国羽翼,坚韧不催。”霍光看向阿显,“这便是鹰符封笔前,要做的第一件事。”
“若你改编,如何改?”阿显追问。
“撤去不在册明卫编制,与在册明卫合并后,独立成编,光明正大行事。”霍光不假思索道。
“那陛下的暗令如何达成?”阿显惊道。
“暗卫还在。”霍光眨了眨眼。
“为何……如此改?”阿显追问。
霍光却是低下头,含笑不语。过去构架复杂也是为行便宜之事,但便宜太久自然惹人猜测与非议,不若直接去谜团化,光明正大以陛下禁卫身份行特权之事。而那些独自往来互不相识的暗卫,则可代为完成暗箱操作,亦可为霍光将来成为雀头后可自行掌控的部分。只是最终暗卫能交与他多少,主动权仍把握在韩焉手中。
也不知,这“新星诞生、勾陈归位”,究竟能无声地挟制住韩焉几分呢?霍光暗自思量。
阿显亦是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藏于胸前衣襟之下的那块铁牌。鹰隼改编之事一日不明朗,这块牌子便须把控在手,卉紫或将是韩焉唯一的突破口。阿显想着,伸手掏出那块牌子,执于霍光面前缓缓松开手掌。
那银光凛凛的铁牌,由一根红线悬在阿显手上,在霍光面前摇曳悠荡。
霍光有些意外,一把将牌子夺过把玩于手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之色。阿显见状,不由得松口气,她非常怕霍光因她擅自做主而翻脸。
霍光摆弄一会儿,又将牌子交与阿显,凝望着她道:“交与你。我既不好意思向阿姐索要,也怕有一日忍不住将牌子还回去。你收好便是。”他说着,原本惊喜而灵动的目光一沉,望着阿显郑重道,“鹰隼是叫回雀兵,还是顺利更名‘羽雀’,这牌子可是关键。”
阿显一怔,随即好似松了口气一般,释然地一笑。笑着笑着,笑出声来,如银铃悦耳。
“怎地?”霍光亦是眉目含笑。
“你如此通透,我便放心了。”阿显说着,敛了笑欣慰地看着霍光,“我便放心将自己交托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