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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八四 平阳筹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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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内外都知道刘彻最近心情极差。纵然看不出心情,单看他乌黑的眼圈也知他数日无好眠。
前不久卫青将抵甘泉山之时,携有李广死讯的军报才抵长安。那日傍晚,刘彻才知李广自杀。得知后他半晌沉默,再回过神时天色已晚。本欲传人问详情,但念及宫门已关便作罢,于是一夜没睡,也是自那日起、失眠多日直至如今。
他虽外观无异、仍旧每日生活朝政如常,可心底却意难平。尽管他为全局考量曾暗嘱卫青慎用李广,然而老将倾尽毕生于攻防匈奴之功不可磨灭、爱国之心更不可小觑,闻听他竟自刎而亡,刘彻震惊、内疚、痛惜、愤恨经久难平。惜李广之刚烈,却也恨李广之刚烈——恨其为何如此不能屈伸,如今几乎举国哀痛,他刘彻却被置于不义境地。
刘彻实在是不在状态,以致平阳公主连续几日碰壁。这日傍晚离开未央、才一踏入宅院,平阳的脸就垮了下来。
“卫青回来了吗?”平阳一边快步移向正苑,一边沉声问家奴。卫青送信说预计今日抵长安,平阳便专程早归了些。
“回公主,大将军已归,先去了阮夫人处。”家奴恭谨汇报。
平阳登时火从心起,脚尖一扭转向偏院,不出片刻便走到阮木槿宅院门前。她顿足,恰见卫青与那抱着婴孩的阮木槿和其身侧乖巧站立的孩童依依惜别。卫青望着孩儿的眼神柔和慈爱、望向木槿时又脉脉含情,而木槿矜持含蓄之下、凝在卫青面上不离左右的双眸也是一往情深。
那是平阳与卫青之间从不曾有过的、毫不掩饰的情感喷薄。
平阳的心头微微酸楚,她有些羡慕阮木槿与卫青的出身相当,只有如此,才能如此敞开心扉相互爱慕。可谁让她贵为公主。即便她此时乐意抛开那权势地位、尊贵荣耀、锦衣玉食,她依然流着皇室骨血,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卫青真正的接纳认可。
心头隐生了分妒忌,与那本来便有的酸楚纠缠缭绕,最终冲出胸膛、梗在了喉头。她轻哼一声,不假思索便迈步上前。
“公主!”素心欲拦却晚了一步,只得快步相随。
“夫君归来了!”平阳远远便朗声道,不经意流露出的不满不悦很快为卫青、阮木槿察觉。阮木槿看了卫青一眼,慌忙退后一步,转头低声提示身侧咬着手指的二子卫疑见礼。卫疑见了平阳有些怯怯然地跪拜问安,木槿也随之伏地见礼。
“行了!”平阳没好气地一拂袖,转向卫青道,“你可知自你西路战毕、韩大夫与李广亡故,朝廷内外对你议论纷纷?你竟还有心在此游荡?”
卫青无端遭了指责、两位要职亡故一事又被提起,外加偏头看见木槿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由得心生恼意:“公主费心了!如是我之过,我自会向陛下请罪!用不着你操心!”
“你!”平阳没想到卫青竟会当即驳斥她,尴尬不已、恼羞成怒,“不用我操心?我若不操心,你还当你会继续手握大汉军权吗?”她脱口便将沿路所闻道出,“你可知去病那头,斩杀七万匈奴、俘虏八十余个匈奴王室、重臣,将左贤王部连根拔起?你、你竟由着分兵迷路、且汉匈折损相当险胜,还让匈奴单于跑了!陛下知你归来,绝口不提见你,你这不是要将大司马之位拱手让给你的好外甥!”
卫青听着听着,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双目炯然道:“去病告捷?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平阳为卫青的反应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卫青,你可听懂我所言之事?”
卫青怎会不懂。他又何曾没有忌惮过去病,否则,他在漠北之际怎会设想横穿燕然山助霍去病缉拿刘陵?然而国之忠义远甚一己私念,如今匈奴单于携不过百名残兵远遁、左右贤王势力均已铲平,想来也饿无抬头复燃之势,这于国于民实在利好,他没法否认霍去病的战绩、更没法不为陛下和天下高兴。
见卫青沉默不语,平阳只觉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她不敢说得太过,只得迁怒于阮木槿:“阮夫人,我与夫君还有政事相商,你若帮不上,就速回去照顾二郎、三郎好了!”
一番话贬损的阮木槿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也知卫青能否官加大司马至关重要,便不再多言、咬着嘴俯身告退。
平阳见阮木槿隐忍,心中幽怨更甚。如此不是更显她强势小气?可人心甚怪,她同时亦对阮木槿生了分歉疚。毕竟阮木槿从未当面恭敬、背后闲话,即便木槿一年与卫青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若想吹吹枕边风亦非不可能,但木槿却始终如一地敬重着她。木槿虽出身平庸卑微,但当真识大体、知大局。
平阳心中这相悖的两种感觉,令她思绪混乱起来。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蹬蹬地迈起了脚步,以掩心头矛盾。
卫青长叹一声,向阮木槿递了个安抚的眼神,便随着平阳的方向迈步离开。
“公主,公主!”素心快步紧随平阳身侧,伸手握住了平阳手腕。
发泄完的平阳有些心虚,低声道:“他跟来了?”
“他住处在正苑,自然不会留在此处。”素心道,“适才飞鸟传信,她回来了。”
平阳的注意力当即转移:“监军护军先返长安??” 她重复一遍以作确认。
素心点头:“说是明日便到了。”
平阳一捶手,急道:“那去病不是也快归来了。”
素心点头。
“得让昆提快些才行。”平阳焦虑道。
“张汤这人不近女色人尽皆知……”素心道。
“张汤这老小子!陛下中朝日日召见,凡大事必举他议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庄丞相地位都不及他。”平阳恨道,“从前他还能听我一言,而今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傲慢无度好似卫青的官职他许可才行!我看,他怕是气数将尽!”
“可而今还真是要靠他向陛下进言。”素心怅然道。
“他从前应我、劝陛下将蚩尤剑赐予卫青以表兵主之誉,其一因着我帮他将李蔡拉下马,其二也是想同卫青联手,一政一兵把控朝政。但这几个月,他一人便出台多项要政决策,深谙陛下所虑、得陛下倚重,凡有反对之声,必在其主张下被陛下亲自签表落罪,以至于满朝文武无人敢与其作对。他岂会将那大司马之虚位、将卫青放在眼里?”平阳说着,冷笑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说罢,她复又泰然镇定,迈步行进。
素心有些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彘儿我还不了解?虽是有勇有谋有担当,然而哪个帝王不是疑心重、思虑多。他一忌功高震主、二忌一家独大。”平阳说罢,唇线微弯,眉目流出幽冷的光:“但现阶段对张汤,该求,还是要求的。”
素心的脚步好似因深思而放慢。她抬头看向平阳稳健的脚步、从容的背影,脸上浮出一丝无奈的笑。
与张汤的正面交涉以其油盐不进而失败告终。平阳知道,如今张汤拿了一把,无非是想卫青官拜大司马之后臣服于张汤、借此间接把控军权。但任何事平阳都可答应,唯独此事不可。她不敢当面直接回绝,只得打马虎眼不作回应。谁知那张汤见状,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回避平阳的提议。
所以,平阳一气之下决定从侧面入手。可张汤其人,不爱钱财、不好美色,实在是难以贿赂、拿不住把柄。平阳便改了思路——背后插其一刀。贿赂之罪需得靠真凭实据立案,然美色侵占则极易凭主观断定。
所以,昆提要做的,根本就不是以美色收买张汤,而是诬陷张汤。朝政要臣,谁还没个三妻四妾,若说与普通女子出格,实在追究不了罪过。但这女子若是陛下所有,就不同了。宫中姬妾可无人适合此事,除了长御昆提。
夜幕降临,长安城沐入一片暗蓝之中。深夜,原本已紧闭的城门忽然吱嘎一声、重重地移开,一瘦削俊俏的男子牵马入城,与城门尉寒暄一番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长安城多为皇宫所占,即便平民集市也不常许骑马出入。但这俊俏男子身份特殊且手持斥侯令,便也肆无忌惮。一番快马加鞭,少顷便行至未央宫门,男子下马亮出身份、顺利入内。辗转一番终于抵达烛火未熄的清凉殿。她踏入殿门,单膝跪地奉上火漆信匣:“陛下,请阅。”
刘彻合上书简,视线越过那信匣触及报信男子脸上,微微一笑道:“护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