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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七六 失魂相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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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衍山上卷云如羽,轻盈缥缈于湛蓝高空之上。
然而那低洼的密林之中,却仍霾雾重重、混沌无光。若非夜寒阴森、实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怕是连白日夜晚都分不清。
霍去病、张军侯、卉紫与良平义,四人已在这林中跋涉了数日。为防走散,他们以藤蔓编绳,两两系于手腕之上。为尽可能在这荒林之中延续生存时间,四人将所携物资合并、计划分配。可眼看撑不过一两日了,仍未明林内方向,更未寻到霍去病与张军侯口中所说的剩余将士。
未来不知何路。四人心怀忐忑,却都绷着最后那一根弦,谁也不敢说破。
“累吗?”前面的霍去病回头问道。
卉紫的视线自他手腕上那根拧了几股的藤蔓移向被牵引的自己,又回看他的背影。因着几乎整日行进、迷茫而烦躁,身上虚热不断,他早已卸去头盔肩甲,拖在腰间丁零当啷发出闷响,听声音便知有多沉重。他也已精疲力尽,连话音都虚空沙哑,可却不忘关切他人。卉紫迈着疲惫绵软的双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密布血丝的双眸,正要强打着精神回话,不经意一瞥,忽地顿足不前。
六七日前,她与良平义密林行走遭走尸袭击,惊惶中她跑反了方向,才欲折返,却被两具走尸挥剑拦住了去路。走尸手起剑落、劲风袭面,就在她以为自己魂归天外、灵魂凌空跃起之时,却又忽地落入一处依靠之中,虽有点摇摇欲坠,却也有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卉紫睁眼望去,见眼前枝桠一片,才知自己停在了半空当中、跃离地面甚远。然即便如此,仰首仍是一片虚无。她收回视线扭颈回望,不由得惊喜交加——映入眼帘的是霍去病如星辰一般明亮的双眸。卉紫才要说话,便被霍去病捂住嘴巴,令其噤声。
待那两具走尸远去,他才牵着藤条带着卉紫落于地面。不多时,张军侯与良平义一同出现。
据二人所言,他们一行确实从碎石崩塌处入山,原本无异,直至入了密林遭毒雾侵蚀,近百人中招以致损兵折将,队伍连忙折返之际,却发现用了浑身解数都只能在密林之中兜兜转转,不可避免地再三中招,损失了近五百骑兵。
拖着大队人马好似瞎子一般乱转实在无益,故行至一处低洼沟壑,张军侯建议将队伍留守,以减少体力和物资消耗,也便于在低洼处闭气躲避浮雾,而他则轻身上阵、毅然亲自前往探路。临出发前,霍去病忽然决定一同前往,他本意是假意脱离队伍,引那暗中观察的左贤王等认为汉军无首、上门攻击,总好过在此孤立无援。但未成想,这密林玄迷竟如此强悍,他与张军侯不过走出丈余距离,明明队伍的虚影就在不远处,一转身一阵水汽氤氲便将他们隔绝开来,之后任他二人如何尝试,都再难触及那沟壑所在。
直到偶遇遭走尸袭击的良平义与卉紫,又一并在这密林中穿行了数日,此时,卉紫忽然驻足不前。她仰望着面前一棵参天高树,面色渐渐凝重。霍去病觉察手腕一紧,便灵敏地停步,随之仰望而去。
“这是——”霍去病眉头蹙起。
这是他救起卉紫的那棵高树,其上藤蔓犹在,他与卉紫停息的那根粗壮斜枝因二人体重而压出了裂痕。
四人定定地望着这棵树,心都沉到了谷底。
“所以,六七日的光景,我等又绕回了原地?”良平义道。
“我们不是,一直走的直线吗?”卉紫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可记得循翁的阵法?若在那阵中,你就是挖地三尺,也看不到循翁的院子。”良平义看向卉紫。
卉紫回望良平义,眼底是抑制不住的寒凉。
眼看着物资见底、缓慢地虚耗而亡,明知终将赴死却无能为力,远比一刀致命要令人恐惧。她也好,霍去病也好,他们是为何主张要进入这空白之地呢?
“这林子,绝无六七日脚程这么大。”张军侯尚算沉静,他拿出地图道,“可惜我不懂破阵之法。”
说罢,三人一起看向卉紫。
卉紫哆嗦着嘴唇:“我、我没有学……”她连艺术都没和循翁学明白,何况这玄学。
三人静默,虽极力掩饰,但卉紫仍能觉到他们流露的一丝失望惋惜。霍去病先打破沉默,话锋一转道:“饿了吗?”说着,递出一块干面饼。
“不吃了。”卉紫推开,低下头,“少吃点。”
“这林子当中,总能找到吃的。再者,若要饿着,也该是我与张军侯饿着,如何饿得着你与护军。”霍去病正色道。
卉紫抬头看着霍去病,见他虽状似坚毅,眼中却是掩不住的疲惫。可饶是如此,却还强打着精神宽慰自己。周遭多是针叶树,除了满地不敢吃的蘑菇,还有什么可吃的……卉紫眼睛一热,泪水就流了下来。
“这,怎还流眼泪了?”霍去病故意调笑。
“卉紫,莫要怕。”良平义也柔声安慰。
“好,我不怕。”卉紫抽噎着摇头。走尸那一刀劈来之时,她也未曾觉得焦灼恐惧。可一旦想到山穷水尽之时还要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寻找、尝试,就觉得心头一凛。
霍去病叹息一声,伸手将卉紫鬓角凌乱散落的头发理至耳后,顺势轻压她后肩,将她拥入怀里、轻拍着后颈抚慰。
然而这抚慰好似触了闸阀一般,让卉紫的泪水决堤涌来。多日来的希望渐渐消磨,疑惑与未知却越发壮大,这根弦绷了几日,今天实在是绷不住了。
然而没有断,却是由着泪水发泄,逐渐松弛下来。
卉紫在霍去病怀里呜咽了半天,释放了心中的巨洪,反而轻松起来。她由呜咽转为抽泣,一边拼命抑制喉头哽动,一边想起了什么道:“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霍去病侧耳,觉得好似是水流汩汩,可也听不真切。
“我、我发现,好像、从来没有、没有遇见过水……”卉紫抽抽搭搭地说。
霍去病抚着卉紫后脑的手一滞,水。哪怕有一处流动的水,也可循之辨别方向。可这一路都是干松丛林,真的未曾见到点滴的河流溪水。可这附近,恍然竟有了之前从未留意到的水声。
“张军侯——”霍去病回首唤道,才要吩咐,却将后半句卡在喉咙当中。
“怎么了?”卉紫揉了揉眼眶,推开霍去病。话音才落,她便也二度陷入惊恐。
张军侯、良平义,不见了。一如遇红衣女尸那次、良平义从身边凭空消失一般。虽然辨不出时辰,但卉紫仍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是傍晚了吗?”她说着,急忙在身上摸索起来,不多时便摸出了之前良平义给她的小半包解毒剂。她赶紧分作两份,与霍去病各自饮下。才一饮下,便觉将涌入颅顶的不明情绪受了压制退散去,而原本凭空消失的张军侯与良平义也再次现身。
“这么多天平安过来了,刚才许是分心了!你们还好?”卉紫才要上前关切,忽觉异样,下意识地向霍去病退去。
四人因弯弯绕绕几日跋涉又回到原点,沉浸于震惊之中而忽略了迷雾出现的时辰,均忘记采取措施躲避。此时的张军侯与良平义呆立原地,原本空洞迷离的眼神在触及对面霍去病与卉紫的时候,忽地迸射出一股激进的恐惧、接着化为你死我亡的嗜血杀意。
“只怕……我一人对付不了。”霍去病沉声道。
“我还有味儿剂,提神用的!”卉紫拿出来一个小瓶,即助她脱困于红衣女尸幻境的药剂。然而为时已晚,那张军侯与良平义,一先一后冲来,各自举剑击杀目标。霍去病将卉紫推开,举剑接招,发出“当啷”一声重响。地面树叶厚重,实难敏捷移步应对张军侯与良平义二人的招数,好在张良二人当下中了毒气行动略为迟缓,所以霍去病每打两下便拉着卉紫跑两步。不觉中,几人已移出老远,而张良二人一步不落、仍紧紧追赶。
“这怎么办?”卉紫边随着霍去病奔跑,边回头去看。
“不要看。”霍去病沉声道,“看着脚下一心朝前跑。”
“我拖累你速度了吧?”卉紫问。
“若是你也不会扔下我,何必问这么多。”霍去病回答。
“你看后面!”卉紫忽然焦急道。
“说了不让你回头!”霍去病虽然这么说,却也跟着回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他与卉紫的脚步皆迟缓下来。
张军侯停步,举起了弩机。他发射的间隙,即便霍去病与卉紫拼尽全力奔跑,也跑不出射程。倒不如停下来,视发射方向躲闪,生机更大。霍去病想着,握着卉紫的手收紧。
“我们分开吧!”卉紫说着,便要拔剑割断藤蔓。
霍去病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他瞥见卉紫腰间的小弩,便一探身拔了出来,卉紫下意识地便要去夺,可动作慢了一步,霍去病已上了箭举起,同步直对张军侯。
“可是!”卉紫拉了下霍去病的臂膀,听闻“咻”地一声,箭自弩机发出。转头,对面那支重机所放的大箭也呼啸着朝她与霍去病而来。
霍去病面色一变,揽着卉紫的肩向一旁歪去。箭矢擦身而过,霍去病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闷哼。而他放出的那支细箭,却偏离了目标从张军侯身侧过去。
张军侯见霍去病与卉紫卧倒在地,不由得面露释然与欣喜,他迈着僵硬的步伐向前行走,路过良平义身侧、视线与她交错之时,原本与良平义同一战线的他,不由得向后踉跄一步,再露恐慌。
卉紫窝藏在霍去病身下,向外探去,见张军侯对着良平义举起弩机、上弦,欲扣动扳机发射。她又将目光移向旁边的良平义,看着看着,却惊惶起来。
“良平义!!”卉紫在霍去病身下大叫,被不明情况的霍去病捂住了嘴巴。卉紫将霍去病的手掰开,看着良平义清明与空洞更迭转换的眼神和她痛苦地捂住脑袋的样子,便知良平义的意识可能醒了。而意识错乱的良平义,断然顾不上躲避张军侯的打击。
“卉紫……”良平义忽然嗫嚅了一句,她茫然地看了看四面,不知对着哪个方向道,“卉紫,如果是幻境,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怎么不说话……”
“良平义!!”卉紫喊道,“幻境!幻境!”她见张军侯丝毫不理会这边的喧嚣,便一把推翻霍去病,撑着站起,边向张军侯移步边自怀里扯下一物拴在剑柄之上,又将剑拔出向着张军侯脚边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