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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十四保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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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后,相继又有赏赐到达。华贵的宫装与上乘的常服,另有一块金色腰牌。
“诶?”卉紫抛开花花绿绿的宫装,却对这腰牌情有独钟,拿在手里仔细钻研,“是镶金的还是纯金的啊?”说罢咬了一口,“这块金子要是拿出去卖了……”
送赏来的内侍顿时一脸黑线:还从没见谁惦记着把象征身份的牌子卖了换钱的。
“香,”卉紫叫住浮香,“上面写的什么?是个什么官?”
浮香接过一看,念道:“御女保林——”翻过来又念,“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啥?!”卉紫一怔,“这这这不是《秋风辞》?”《秋风辞》不是元鼎年间刘彻到河东郡祭后土之神时,恰巧收到南征捷报,一时兴起做所?后人还认为此句中的“佳人”不应当只按字面意思解释成美女,同时还包含渴求人才的愿望。可是出现在这腰牌上,算是怎么个说法?
“秋风……辞?”浮香疑惑地重复,“是什么?”
“此句不是陛下所作?”卉紫追问。
“这个——浮香不知道……”浮香为难地摇摇头。
“算了算了!”卉紫摇摇头,又想起一件事,“那这‘保林’算怎么回事?”这保林——卉紫没记错的话,保林、顺常、无涓等本为皇帝侍妾,是十四等,俸禄嘛,也就个二百石左右吧。
想到这,卉紫牌子一摔站起身:“我不当保林,说好是顾问!”
琪儿连忙拾起腰牌爱惜地擦了擦递上去:“姑娘,这宫里可做不了顾问的牌子啊!”
“怎么做不了?这保林二字都写的上,凭什么顾问就不行?”说着甩开琪儿的手,将牌子扔给内侍,“小官,能不能给我换了?”
“这——”内侍官为难地低下了头:皇帝赐的赏,也能退换货?他喃喃语道:“这可是唯一一块连前殿都可行走的女官腰牌啊……”
“什么,真的?”卉紫瞥了眼内侍官,又不可置信地看看这块牌子,略微思索一番道:“行。拿来我自己写。”说罢她抽出一旁的水果刀,摩拳擦掌地趴在地上刻起字儿来。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
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浮香等人倚在一起昏昏欲睡,内侍官一直低着头脖子都快折了。突然卉紫一声“搞定!”吓得大家一激灵,跌倒一地。
“怎么了怎么了?”琪儿惊醒,慌张地四下查探。
“你们看!”卉紫扬扬牌子。
只见那小篆保林二字之间,无端端地多出了俩字——顾问,刻痕以墨水描合,虽七扭八歪,倒也能认得清晰。
众人瞠目结舌,只有卉紫得意洋洋:“我这就走马上任!”
虽然不知刘彻具体会要她这个小保林做什么,但她也得做万全准备,一边向卫子夫的宫人学习礼仪禁忌,一边琢磨起美容常识、护肤方子、按摩穴位,打算出本书。得空,托杨得意征得刘彻同意后,由浮香做导游逛起了未央宫。
未央宫本就利用长安城内龙首山的地势做基,因此比长安城内其他建筑高出很多。在宫内向长安城瞭望与在外向未央宫仰望是不同的瑰丽壮观,但却同样震撼人心。发现这点的同时,卉紫也发现了步云登月亭的一点价值——步云登月原是为刘彻而建,无论是高度、工程、景观设计都耗费了很多心思,在未央宫内可谓屈指可数,登高远望的视野非一般的良好。
高大雄伟的阙门,金碧辉煌的宫殿,玉宇琼楼深入云霄。隐藏在高楼绿树之间的是蜿蜒回转的长廊,古朴典雅的水榭楼阁。种供帝王游戏娱乐的池、台、观、榭也比比皆是。这些青灰色的建筑点缀在山光水色花红柳绿的自然园林景致之中,相映成趣,古色古香。远方是著名的太液池支流仓水,和未央宫内最大面积的水域“唐中池”。
然而,最令卉紫惊叹的是宫殿与宫殿乃至宫与宫之间建的通道——那些好似云里仙桥一般的飞阁,居然可乘轿辇行驶,以使两宫往来不为人见。无论从规格、质量或是功能上来看,工程质量都不逊于现代的立交桥。
虽然五儿苏沁等在宫中也已有一两年,但由于身份原因也未曾将未央宫走遍。现在她们每日最盼望的就是入夜后在卧房围着琪儿和浮香听未央游记,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
将军家别院。
夜风微动,掀开纱窗。木槿连忙以薄被护好摇床中的婴儿,起身去关窗,而后将婴儿抱起,贴在怀中亲了又亲。但是,睡的一脸安详的孩子忽然一皱眉,继而大声啼哭起来。
“伉儿这是怎么了,乖儿?”木槿一愣,连忙展开孩子的手脚——既不是尿湿也不是饿了,任她怎么哄,小卫伉就是哭个不停。
“伉儿可是想念父亲了?你父亲在上林苑为大汉效力,伉儿也要多学学父亲,将来做大汉的功臣!好吗?”木槿边轻轻晃动着手臂逗弄婴儿,边笑着说。如此温柔的神情,只有为人母才做得到。
但是,孩子依旧啼哭不止。
门外,一点点光亮起来,隔着窗上的木棱映进室内。木槿有些讶异地透过纱窗向外看去,心说这么晚了会是谁来。但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来人已经推门而入。木槿一见,不觉有些意外,顾不得放下手中孩儿连忙低身叩拜:“民女木槿参见长公主。”
平阳公主淡淡一笑,伸手相扶:“你我既是姐妹了,何须如此多礼,况且木槿尚在哺育孩儿,更要周全才是。”说罢,轻轻扶动木槿的手臂,象征性地将她拉起。
“谢过公主。”木槿低头应道,始终不敢将目光迎上。虽然早几年前起,平阳公主便已知道木槿的存在,且二人已打过交道,平阳公主待她随和,并不似情敌相见般分外眼红,但不知为何,木槿就是难以在平阳公主面前放下拘谨情绪,每次见到她的笑脸也总会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一股不安。
“这就是伉儿?”平阳公主看向了木槿怀中的孩子,惊喜道,“虽然你我常见,但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伉儿。”平阳说罢,双手伸向木槿怀中的婴孩。还不待木槿放手,平阳公主的双手便不着痕迹地一拉。木槿怕伤了孩子,连忙松开。
平阳公主将婴孩抱在怀中,亲了又亲:“乖伉儿,为何哭个不停?娘来抱抱你,你莫要再哭……”平阳公主一脸宠溺地看着抽泣的婴孩,在婴儿的额上轻轻一吻。
“娘?……”木槿闻言,喃喃地重复了一个字。娘。木槿的身子微微一抖,一股寒意自脚下升起。正在此时,平阳公主将婴孩小心翼翼地送至木槿面前。
“伉儿真俊美,像极了你与夫君。他可是我卫氏的长子,木槿定要好好照顾才是。”平阳公主笑言叮嘱道。
木槿仔细地接过卫伉,诧异地看着面前华贵的女人。难道,是她太过敏感,误会了平阳公主?或许,她只是经过此地听到了啼哭,才顺便来拜访,看到了孩儿母性大发,才自称为娘,毕竟,她才是将军的正室妻子,自称娘也无可非议。木槿自我安慰,却仍难以磨灭心底那丝不安的心绪,抱着孩子的双手不觉中收紧,生怕有人给夺了去。
平阳公主将木槿颜色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天色已晚,我本是要回正苑的,路过叨扰,改日再来探望。”平阳公主仍旧保持着那淡淡微笑,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木槿闻言连忙弯身行礼:“恭送长公主。”
这一夜,木槿睡得颇不踏实,天还未亮,她便懵懵懂懂地醒来。看到身旁的卫伉仍在安睡,她不禁舒心的一笑,暗自嘲讽自己的多疑。但是不到一刻钟,昨日的戏码再次上演。那原本睡得沉稳的卫伉不知为何,再次大声啼哭起来。
“好孩子,娘抱抱。”木槿抱起卫伉,柔声安抚道,“乖伉儿,你最近是怎么了……”她念叨着,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奔到门口向外看。果不其然,门外的光亮由远及近,脚步声也一点点大了起来。木槿一惊,倒退了数步,下意识地想抱着孩子藏起来,可是这里是将军家,纵然藏能藏到何处?正在她惊魂未定之时,门外的人已推门而入。
这次,来人是素心。进门后,素心将灯笼交给旁人,而后对着木槿恭恭敬敬地一拜。
“……请、请起……”木槿缩着身子,怯怯地道,“不知素心姑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素心起身,脸上挂着程式化地恭谨笑容,眼神却平静如水,看得木槿不由得心寒,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卫伉此时,像是感受到母亲身体中的颤抖与惧意,硬生生地憋住了哭泣苦着脸看向四周。
“恭喜阮姑娘!”素心以及带来的一干人再次跪下。
“恭喜?”木槿更是一头雾水。
“卫将军军功卓绝,承蒙陛下恩典,特封长少爷为宜春侯。素心此行,正是奉公主之命,带小侯爷去宫中受封。”跪在地上的素心低头道。
“宜春侯??”木槿吃了一惊。随即,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经过一夜,木槿早已想清自己担心何事,那就是夺子——担心卫伉会过继给平阳当嫡子,将来继承卫青的长平侯之位。但如今卫伉虽在襁褓之中,却已受封为宜春侯,这是不是说明平阳公主根本未对卫伉动过心思?她完全可以自己生个儿子,承袭长平侯爵位……正在木槿心中幽幽升起一丝窃喜时,素心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霎时熄灭了木槿的希望。
“即日起,小侯爷白天入正苑受教,晚上再由素心带回给阮姑娘。”素心道。
木槿闻言双脚一软,险些站不住。才放下的心又提起,她稳了稳情绪,看向素心:“伉儿还这么小,怎么教……”
“孩子嘛,”素心抬头看向木槿,“就是该从小教,难不成将来长成了上了朝堂,让陛下去教?”素心语气淡淡地,却有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木槿愣住了,一时无以反驳。
“阮姑娘该谢封侯之恩才是。”素心虽半跪在地,却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提醒木槿。
“哦!”木槿连忙抱着卫伉跪于素心对面,虽然尽力压抑,但声音仍因莫名的恐惧而颤抖,“民女……谢陛下厚爱。”
素心与木槿互相搀扶着起身,待木槿站定后,向木槿伸出了手。
“这、这是……”木槿不明所以地看着素心的双手。
“阮姑娘这不是说笑么?小侯爷今日要进宫受封。”素心嘴角溢出淡淡地笑,却慑得木槿一个愣神。趁木槿发愣,素心略带强硬地,从木槿手中拉过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身后的篮子中。仔细盖好被子,素心低下头,逗弄着还挂有泪水的婴儿脸颊,甜甜一笑低语道:“长少爷呀长少爷,要去见娘亲喽。”说罢,她细心地盖好给孩子挡风的纱巾,从侍婢手中接过篮子,匆匆地与木槿告别后便向外走去。
房内,只剩下瑟瑟发抖的木槿。看着大开的房门和众人离开的背影,她终于想明白了看似婉转的一切,汹涌的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