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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四九 中行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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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末战乱、多方势力对峙,最终项羽江东一败,刘邦登上汉王朝的宝座。彼时匈奴驰骋西、北辽阔大漠,充分利用国土的优势畜马牧羊、饮乳食肉、身裹皮革,自给自足。草原的广袤培养了匈奴人洒脱的性情、奔放的民风,这个民族在成长、膨胀,面对其怀抱之汉土适逢内忧加剧,自然要觊觎一番,于是便从试探性的骚扰,渐渐成了光明正大地烧杀抢掠。而尚未从内伤中恢复的汉室,只得忍辱负重,以不断的进贡、和亲之策,换取短暂喘息。
然而,百般的退让,只会换来那血性民族的得寸进尺。
可是,承接了秦末乱世的大汉王朝,其虚空又岂是三五年便可恢复的?进贡、和亲实为下策,从帝王到百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汉送去的绫罗绸缎被糟蹋浪费、大汉的公主翁主被弃如糟糠,敢怒而不敢言。而汉王朝的边关百姓,还要忍受着匈奴时不时的侵扰、抢夺、杀害。
文帝朝和亲仍在继续。那次文帝实在不忍再送一个亲生女儿出塞,便在宫廷中选定一个侍女封为义女和亲,而内侍官中行说,因着平日性情孤僻冷傲,被推举任为和亲使随公主出塞、辅佐公主日后生活。和亲使较他原本地位连升数级,赏金亦是丰厚。看似光鲜,可漠北远在天边,匈奴野蛮凶狠,这是个有去无还的差事。中行说虽已净身为宫中奴仆,但父母亲人尚在,他岂能甘愿远走他乡,便极力求情、乃至声泪俱下,可朝中仍要求其以大局为重、牺牲小我。
几番拉扯,中行说心凉透,便也不再苦求,只在行至边关、踏出国门之时回身对着养育了他数十载的国土赌咒发誓:若大汉坚持遣他出塞,他誓要称为大汉的祸患。
后来的事实证明,中行说言出必果。在中行说的辅佐之下,匈奴对汉打击总是趋利避害,屡次致胜无一例外都能换来汉朝的屈服,接下来美女、金银、物资都会双手奉上。而匈奴贪婪傲慢,稀缺的索要,不缺的也要,以挥霍浪费;知汉地重人伦之道,便刻意以匈奴的伦常乖舛之行辱于汉地和亲公主;甚至与汉地的信札往来上都要方寸必争,以尺寸、修饰词来极尽羞辱。
中行说以此辅佐,直至元朔四年逝去,恰接续汉军势起。匈奴常常怀念中行说,认为其携着匈奴的运势离去了。
直至若干年后河西一战匈奴右部大败,一个自称中行说的俊秀男子出现,以离间之计令东路的李广与张骞互相存疑,又使人扮作平民迷惑李广令其迷路无法会师,才保住了王庭免受侵扰。其身份、行为皆引起了匈奴王庭的重视,观察之下,匈奴单于发现,此人格局不及中行说,虽二人都是心怀仇怨,但中行说多年后已然与匈奴荣辱与共,而此人仅仅是把匈奴当做报复大汉的工具。加之此人实在身份不明,多疑的伊稚斜自然在加以利用的同时与其保持距离。
这自称中行说的男子多番徘徊,都无法接近王庭核心,别无他法之时,暴露了自己的女儿身,几经魅惑终于俘获伊稚斜的心。伊稚斜将其封为义女,实则早已纳为帐内之宾。
一女子只身闯入漠北、主动加入匈奴王庭,又岂会是空守着单于军帐的善茬。王庭周遭的亲王众臣,早已被其周旋了一遍。多个亲王众臣向伊稚斜求娶义女,非但没有激怒伊稚斜,反而令其心中大叹:若女子对他保持绝对的忠诚,必可利用该女子控制、监视手下以防异心;若有人对他有异心,亦可利用该女子游说其他人将叛异者孤立;但反之,若此女心存异志,不管与谁联合,都将成为莫大的威胁。
故,此女嫁给谁不重要,要选个他放心的人,才重要。
思来想去,伊稚斜在众多求婚者中选定了赵信。
赵信因家族被军臣单于杀害而逃离匈奴归顺汉朝,本心仇在军臣而非匈奴,得知伊稚斜已结果了军臣、加之伊稚斜游说了阿姐——赵信的昔日恋人出面,许诺予赵信已故家族无上荣耀、坚决重用赵信封为自次王——意为地位仅次于单于,赵信便故土乡情作祟,撂下手下汉军直接与故人抱头痛哭、头也不回地走了,间接害得苏建一支全军覆没。说起来,赵信虽然曾在汉匈间摇摆,但比起其他军臣单于遗留的亲王众臣,隔阂少的多,且是伊稚斜一手提拔的人。此外,赵信离开匈奴多年,早已没有了群众基础,他想煽动人叛乱,还是得花费些气力的。
故而,伊稚斜便将义女赐给赵信,加之已嫁给赵信的阿姐,伊稚斜与赵信的姻亲关系绑定的十分牢固。而那义女,即便在赵信手中,也不耽误游走于众臣之间。
便是此女,此番放了假消息,将霍去病这柄利刃引向了左贤王部。左贤王身处幕北、人多势众,只怕霍去病再锋利的攻势,一时也难深入荒凉高寒的大漠。而实力相对强劲的匈奴王庭,则可以快速敏捷的奔袭对抗擅长稳攻的卫青,令其的持重部队无法及时反应反抗,从而消耗、战败。
然而,当前的霍去病与高不识则不知道这些。他二人即便未与中行说生长在同一时代,也知他最少该是个耄耋老者,搞不好已经入土为安了。怎地还成了单于义女、赵信夫人?
高不识咽了下口水,重新梳理道:“皆为密探所言,是否可信有待查验。但,此女身份疑点太多,必须追究;再者,依此女之计,单于假做东遁,实则仍留在西路,直面卫将军。”
“舅舅?”霍去病下意识地念了句。
高不识凝重地点头。他本能地起了丝担忧。卫青行军善持重、稳攻,而匈奴王部主力强劲如一把厚重而锋利的楔子,若其强劈卫青的重装队伍,只怕未有准备的卫青一时也吃不消。
“依你所言,尽力查清此女。另外,过了沙地要提前分兵,必须快攻个出其不意。”霍去病说着,紧握的拳头重重凿了下案几,“敢耍弄大汉,我看是匈奴不想要他的左贤王部。”
高不识领命称诺,赶紧退出去布置任务。
霍去病待高不识离开后,又拿出地图,陷入沉思。
既然那中行说已奸计得逞、成功令他代郡出发直面左贤王,那接下来必须打个出其不意才是。他想着,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一块无人知晓的空白处。若此处真是匈奴禁地,便是可利用之处。山路曲折,若从此处得以穿行,既缩短行程、又攻其不备。
浑善沙地东西向狭长,南北间隔不过十数里,故大军选择直穿而非绕行。浑善距离边关不远,汉人对其还算了解,知该片小型沙漠极少流沙、无古城天坑,行走起来尚算安全。然而沙地绵软纠缠、风起之处扬尘迷眼,骏马也难施展矫健身姿,负重驮马更是举步维艰。故队伍计划沙地前后疾行,以弥补过沙时缓行耽误的时间。
“可还受得住?”霍去病转头问了句。
卉紫还未回答,一股风袭来,她赶紧抬臂遮挡住口鼻,待风刮过,才甩了甩满头尘土道:“有点墨迹。”尽管是身下的马儿在深一脚浅一脚行进,可她仍能感觉到马蹄下的粘连泥淖之感。
“墨迹?”霍去病没听懂,诧异地重复了一句。他双手紧紧勒住缰绳,披着铠甲的身体在马背上随着马儿步伐左右摇晃。他路上多是飞奔疾行,鲜少以此龟速前进,沿途风光更是极难有机会欣赏。故而,尽管此地在马蹄蹬踏之下翻腾着昏黄,他还是能自这波浪起伏的金色沙海之中、自远处地平线外的湛蓝天空之上,窥得一抹独属于此处的旷丽与精魂。沙海如一位独具思想的行者,心中如此寂寞,胸怀也如此壮阔。
卉紫奋力快赶了两步,只为一窥霍去病微眯的双眸中流淌的沉醉。待看清后,她止不住一笑,心底难以抑制的喜悦。
“你笑何事?”霍去病转头问。
“我?”卉紫边说着,觉得马儿脚下一阵趔趄,赶紧稳住身子,而后道,“你每一次于人生有新的体会,我都会觉得高兴。”
“体会?”霍去病不解,“何来体会?又有何高兴的?”
“因为人生短暂,有限的时光中若能多体味哪怕一次生而为人应有的喜怒哀乐,都是幸事。”卉紫微微一笑。
霍去病看着卉紫,见她流落在发髻、额巾之外的碎发略略枯黄,面颊也泛起粗糙的皴红,那双攥紧缰绳的手也浮起厚厚的茧子、不时三两道裂口,几乎全身都是风吹日晒、在外漂泊的痕迹。可其双目炯然如星,笑容干净爽朗,坚韧得好似风沙雨雪之中的一株绿油油的小草,令人心生欢喜。
霍去病竟也流出难以抑制的一抹微笑。
不远处一直暗自观察的朴相媛赶紧向循翁摆手:“师父!师父!你看他们,我就说,他们不一般!”
循翁翻了个白眼,鄙夷道:“小孩子家的事儿,莫要跟老朽说。”
“师父!”朴相媛见循翁不附和,失望极了。但她忘性大,转而又打起精神,摇头晃脑地唱起了朝鲜民歌。
行至腹地,全体下马步行。民歌悦耳,周遭的方技、骑兵亦是眉头舒展、心情舒畅,悠哉游哉起来。渐渐,竟有人随之学习附和。朴相媛见有人捧场,十分高兴,摆着手指挥,带着周遭人又唱又念。
卉紫在和乐气氛中牵马前行,看着前方霍去病挺拔的背影,不觉诵咏起来:“漠南胡未空,汉将复临戎!飞狐出塞北,碣石指辽东!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她正乐在其中,却见霍去病回望自己,这才幡然醒悟:这首长诗还是儿时老爸逼着背诵,咏的就是霍去病。难不成被正主听出来了?
霍去病转回头,他忽然记起一事,以至于更加正视霍光信中所言。
那年卉紫曾赠与一把不甚好用的折扇,其上一幅山形水墨画,寓意他将剑指祁连。河西一战,此寓意已达成。而适才那句“冠军临瀚海”,说得可是他冠军侯?瀚海,可指的是地图之上漠北身处那片水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