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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二七 卉紫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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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唤做阿显的婢女大哭,霍光还道是自己吓到了她,赶紧冲庄京莲使了个眼色。庄京莲上前一步扶起阿显,柔声安慰一番,才道:“少郎不过问问,不要怕。”
“回夫人,”阿显抽噎道,“奴不是怕……奴……是想起了家中事……”
“你家中如何了?”庄京莲关切道。
阿显抽噎道:“奴婢本咸阳商家女,父亲落罪入狱、我被发配西海,父亲危难中趁隙收买,奴婢才得以被卖至长安入大户……这头发,是送父亲最后一程时奴自行剪了,既为还父恩,亦是不想被人买去做侍妾……”
庄京莲看着阿显红肿的眼睛,想着适才她极力安慰自己的样子,不由得怜惜。她轻轻抚着阿显的肩膀柔声道:“阿显,勿要太过神伤,你父亲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才设法保你……”
“你父亲落得何罪?”霍光不解,“怎地连命都没了?”
“不知,只知与冶铁收为官营有关,遭人诬告私铸兵器,父亲不认,却以物证落罪。”阿显答道。
“诬告?还有物证?”霍光不解。
阿显拭了拭泪水,点头:“那人姓许。”
霍光想了想,也实在无心为一个婢女出头,便不再追问,直接吩咐道:“阿显,从今日起,你就负责照顾阿嫂的起居吧。做得好,霍家自会善待你。做得不好,我也可使人教会你。但是,若学那南国婢子不忠,可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阿显一愣,随即泪眼朦胧地看向庄京莲,见其并无反对之意,且对自己还存着温温的同情和安慰,便心下一暖,点了点头:“阿显定忠于霍家。”
“你是何姓?”庄京莲柔声问。
“奴姓赵。”阿显答道。
“赵显……”霍光听到后念了一句,转身欲离开。
“阿光!”庄京莲却唤住了他,“昆提……若是当真入了宫……”
霍光回过头:“入宫?”他说着,忽地一笑,“入宫好。不过,你就不要考虑那婢子了,你还是想想,如何应对我兄长吧!”
庄京莲被霍光这一提醒,心里一紧,又愁眉不展起来。
天才一亮,卉紫便被朴相媛的声音吵醒。她睡眼惺搜地埋怨道:“才几点啊睡不睡了。”
正由侍婢洗脸、更衣的朴相媛一愣,讶异道:“你竟如此懒惰!”
卉紫一听这词仿佛受了刺激,腾地弹起身子,迷蒙中斜睨着朴相媛:“大姐,这也就是七点的光景,我向来多睡,你不服气别在这睡。”说罢,又一头栽回去。
朴相媛见状,嘴巴张成了O形,惊讶又新奇地对着朱翠道:“你们夫人向来如此?”
朱翠见怪不怪地点头:“对啊。”
朴相媛蹙着眉一副百思不解的样子:“我怎瞧着,她好似与英明的陛下有些关系。昨日我问了半日,她也不说。”
朱翠未言语,心道这种问题谁会回答。
“我实在看不出,你家夫人有何好处,普普通通罢了,怎地值得韩大夫如此用心?”朴相媛说着歪头看向朱翠,“她会骑射吗?”
朱翠想了想,摇摇头。
“她会女红吗?”
朱翠想了想,又摇摇头。
“那你说说,她是何秉性?”
朱翠看了朴相媛一眼,发觉她如此发问确非出自恶意八卦,却真是好奇不服。但她心里仍有些不爽,便道:“我来时夫人已经在此了,只是不住在这个院子。至于夫人之前的事,我并不清楚。夫人乍一看确实平常,好似不知礼数、不晓常识,但又好似比谁看得都透、懂得都多。就连主人要做重要决定,都是征询夫人意见才下结论。”朱翠说着,接过朴相媛用完的洗脸布,按入铜盆中浸透搓洗,“夫人她,是独立于这世上、实实在在活着的人……我总觉得,夫人其实很孤单。”她说着,不觉中停了手上的动作,眼神中多了些向往。
朴相媛心存怀疑:“独立于世?如何可能。若能独立,怎还依靠韩大夫在此生活?”
朱翠低头继续拧干洗脸布抖了抖,道:“夫人先前并不愿留在此,但主人不同意夫人离开,夫人便自行放了把火烧了房子,趁乱跑了。再回来是许久之后了。”
“跑了?那这许久,她如何生活?”朴相媛说着,瞥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卉紫,心道:听闻她无亲无故,又不似她朴相媛有家世背景、走到哪都有人帮助,她一孤身女子,如何在外流连?
“听闻夫人随军出征了。”朱翠道。
“出征?不是不会骑射吗?”朴相媛嘟哝着,忽然联想起什么,“难不成是跟循翁?她便是另一个医徒?她懂医术?”
朱翠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卉紫是医徒不假,然而她称得上是懂医术吗?朱翠也是一知半解,她将铜盆自地上端起递给一旁的婢女,接着转回身服侍朴相媛上妆。
可朴相媛却呆坐在原地陷入沉思:如果卉紫是另一个医徒,那么,韩焉叮嘱拜托她监督不要与霍将军眉来眼去的,便是卉紫。这么说卉紫和霍将军——朴相媛想到了什么,不觉捂住嘴巴,谨慎地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卉紫。
“翁主,上妆了。”朱翠唤了句。
“哦!”朴相媛应声,心底却为这一堆谜团所动,八卦在前,怎会不激动。
朴相媛在卉紫妆夯里翻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点水粉胭脂,只有一块眉黛、一盒粉色油膏。
朱翠一愣,也是忘了此事,歉意道:“朱翠忘记了,夫人向来不用华粉和朱红。”她说着欲起身差人去正房请墨兰支援一些。
但朴相媛拉住了朱翠,摇头道:“算了。不过这是——”她拿起那盒粉色油膏,低头闻闻,却是一股蜜香。
“夫人说这是唇蜜!”朱翠一说起这些,登时来了精神,她又翻箱倒柜拿出另外几盒瓶瓶罐罐面膜发膏,一一给朴相媛介绍了配法和用法,看起来知之甚熟。
朴相媛一脸愕然,犹疑道:“这些——真的好用?”
“好用!”朱翠说着拍拍脸,“你看我,你看夫人!”
朴相媛这才发觉,连朱翠也是一张未着粉的天然脸,只眉毛上一道黑长眉线和唇心一点朱红。她这才发觉,昨日初见卉紫面容那股所谓“清爽”之感由何而来。她迟疑地拿起那盒唇蜜,以手指蘸取了一丁点,轻轻地在手背推开,而后又蘸了一点,犹犹豫豫地靠近嘴巴。最后仿佛是经过了一系列思想斗争,她心一横眼一闭,在嘴巴上轻轻一点。
“不是这样涂。”朱翠咯咯一笑,翻出一根圆头玉簪蘸取了些,上前替朴相媛在唇上晕开。
朴相媛再看铜镜,仍然看不出差异。这时朱翠拉过她指了指窗台下一个水盆,朴相媛跪爬两步过去,按朱翠指示在某个点以某个角度看向水面。这才清晰瞧见,水光粼粼之上自己的面容,天生丰盈的唇珠粉嫩柔润的好似要滴出水来,晨光下反射着莹莹光彩。
“这——”朴相媛半信半疑地转头看着朱翠,“好看吗?”
朱翠点头。
“你夫人的物件,你全都用过?”朴相媛道。
“当然!”朱翠答道。
奴仆用主人的东西?朴相媛心下有些不解,却也没直接问出口。
此时外室宣早饭来了,朴相媛思绪被打断,正在想卉紫还未起怎就传早膳了,便见卉紫一骨碌起身,弯身将床榻旁地面的水盏拾起,便含水漱口边向外走去。
“她早就醒了?”朴相媛看着卉紫一身雪白单衣,发未梳脸不洗便向外去,满目不可思议。
“翁主,用膳了。”朱翠不以为意,按部就班地扶朴相媛起身向外走。
待到片刻之后,朴相媛在案几旁坐定。她打量卉紫一番,见其盘着腿闲散地坐着,静静等着奴仆们摆碗筷餐食。她生了一双桃花眼,虽然澄澈却欠了些女子传统的含蓄婉约;眼上眉毛略显寡淡稀疏,却也根根柔顺地会聚成一个恰好的弧度;肤色柔和细若无孔,微红柔嫩的双唇百无聊赖地嘟起、抿紧、嘟起、再抿紧;一头长发一如昨日般柔顺,随意地垂放在肩头,随着动作而滑落。
朴相媛还在观察的时候,早膳摆好,朱翠自然而然地落了座,先为她与卉紫二人分了餐,接着自己也捡了喜欢的食物低头吃起来。
朴相媛杏眼圆睁,她指了指朱翠,想问,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却没想到好似一直没看自己的卉紫忽然开口:
“我和朱翠一直一起吃饭的。”
“可她是——”朴相媛顿住。朱翠是个侍婢,是个奴——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她却不知为何,竟不敢说了。她不怕顶撞了卉紫,却是怕伤了早已习以为常的朱翠,只好把话咽肚子里,默默吃起饭来。
饭后,卉紫才梳妆打扮、着了一身轻便男装,携同样男装的朴相媛前去寻循翁。
朴相媛一路跟着卉紫,下意识地将其与自己比对,渐渐她发觉:虽二人同样着男装、迈大步,可卉紫却是步履飒爽自然而然,自己却有一丝刻意而为带来的疲累。不多时她喘起粗气,上前搭住卉紫肩膀请求休息。
“韩焉说你会骑射,你这体力不太像啊!”卉紫疑惑道。正要答应朴相媛稍作歇息,张屯长自一旁闪身出来上前耳语几句,卉紫听了面色一变,不由分说拉上朴相媛赶紧走。
“这……他?你……唉!”朴相媛一边被拉得踉跄,一边生无可恋地叹气。
好不容易出了城门才暂停步伐。朴相媛累成如此,也不忘追寻心中疑惑,她指着突然出现的张屯长道:“这位是……”
“这是霍去病麾下的张屯长,他可也是见过赵破奴的。”卉紫介绍。
张屯长摇头笑笑。卉紫还道他谦虚,却没想到他继而补充道:“现在已是左曲军侯了!”
卉紫又惊又喜,一巴掌拍在张屯长肩头:“可以啊!你这业余选手爬的比猴子上树还快!”
张屯长挑挑眉:“实在出乎我意料。说不定退役后,还可继续从军。”
卉紫认真问道:“你会退离?”
张屯长这才恢复一本正经之色摇头:“说笑了,少琛已立誓毕生效忠。”
“走吧,少、琛。”卉紫一笑,低声唤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