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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四 尹邢有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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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雨诗左手轻轻地晃动着婴儿床,微眯着双眼迎着由窗投射而入的午后阳光,不知想什么出了神。忽地床上婴儿咕噜呜咽,接着大声啼哭起来。可她却充耳不闻、不为所动。
凤凰殿的婢女赶紧过来,抱起孩子边哄边看,发觉是襁褓尿湿了,赶忙去换尿布。
邢雨诗知有人来管,干脆脱了晃床的手,转了个身全心全意地看向了窗外。
人说母爱是天性。可这个她十月怀胎投入全部期待的孩子,居然是个女孩。刘彻倒是十分欣喜,孩儿诞下的头一个月时不常来探望,凤凰殿赏赐亦是丰厚,就在邢雨诗满心欢喜觉得女儿亦可以重燃希望之时,刘彻却在满月时赐了单名一个“悔”字。
皇室之女,单名为“悔”,刘彻用意再明确不过。他既然能借一个尚不谙人事的婴儿之名来警醒其母,足以说明他并不重视这个孩子,也还在介意邢雨诗昔日所为。邢雨诗本欲劝自己不要放在心上,可一口一个“阿悔”或“悔儿”叫了些时日,她便生了怨怼。
“夫人,该哺乳了。”婢女抱着婴孩,在邢雨诗身后催促。
邢雨诗回过神来,转头嫌恶地看了一眼那吮着手指双眼还迷蒙的孩子,转身便向室内走去:“半个时辰前不是喂过了吗?这凤凰殿,连个乳母都不给吗?”可是不喂奶,便会涨奶,又要传太医诊治。这么想着,邢雨诗更加恼火。
怎么办!若是个皇子,陛下定不会赐这样一个名字、让她母女成为阖宫的笑话。可若再要怀一个,就不知何时有机会了。
邢雨诗刚走到穿堂,便听身后通传尹诚婕妤到。她赶忙刹住脚步,回过头恨恨地看着门口。
黄子玉第一次来是邢雨诗刚生产的时候。后面几次,确实是为了给邢雨诗添点不自在。可最近,她却不是冲邢雨诗而来,因为她发现这个新出生的孩子完全没有富庶环境养育下该有的粉嫩圆润,却有些无神且消瘦。
于是,她三五不时地带着从椒风殿讨来的母乳,夏日以冰护送、至凤凰殿又亲自温热后,喂给孩子。
往次,邢雨诗都是愤然回避的。她当然见不得小黄以圣母之态来讽刺自己。但是近日,邢雨诗却立在穿堂未动。
那自椒风而来的母乳,令悔儿很快便安然不再啼哭。黄子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持小壶微微倾斜,见孩儿表情安详,不由得欣慰一笑。
不知道的,倒像是黄子玉才是孩子生母!邢雨诗满心恼火,却无可奈何,只能攥紧拳头。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攥紧的双拳也松开了。她想了想,掉转了方向向着小黄走来。
“尹诚婕妤若是喜欢,尽快给陛下生一个便是。”邢雨诗酸酸道。
黄子玉头都没抬:“再过一年我便随闳儿迁往封地,何苦让孩子自小就不在父亲身边呢。”
邢雨诗心头闪过一丝喜悦:“你当真要走?”可接着又有一丝嫉妒漫延过来:她去了封地不就彻底逍遥了?
“是了。不过——”黄子玉一边微微摇曳着身子哄着怀中婴孩,一边抬眸看着邢雨诗,“我看邢夫人也不喜欢阿悔,不若我替你养着吧?你也好有精力尽快为陛下生一个。”
邢雨诗迎上黄子玉的视线,却为其似笑非笑的表情有所震慑。她有些结巴道:“这、这陛下也不会答应。”
“这孩子若由我养,且不说她现在身体康健茁壮成长,将来随我远离长安,也可安然活一世。”黄子玉在屋内走动着,颇有些信步闲庭的悠哉,“我可让她做喜欢的事,许她选择所爱的夫君,闳儿也会视她若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总好过在你这,”黄子玉侧目瞥向邢雨诗,“吃不饱、睡不好,而且搞不好呀……”
邢雨诗欠了欠身子,急道:“搞不好何事?”
黄子玉站定,微启唇低声道:“被送去蛮夷之邦和亲!”
“你!”邢雨诗才要发作,想起自己要做的事,便隐忍下来,“这是我的孩子,还请婕妤回去吧。”说罢上前欲抱回孩儿。
“慢着!”黄子玉身子一闪躲开邢雨诗,幽幽地看着邢雨诗道,“才吃完奶,我至少要等半个时辰才走。不然孩子出了状况,如何说得清。”她说着,抱着孩子到一旁清凉通风又不直吹之处坐定。她随身婢女风儿上前打起了扇子,并细心地避开婴儿的方向。
熬了半个时辰,黄子玉才起身将孩子交给凤凰殿侍婢中的管事者,叮嘱道,“这是陛下的骨血,在这凤凰殿,她出身最尊贵,万万不得闪失。”
婢女皆称诺。那管事婢女小心地接过婴孩,状似无意地望了黄子玉一眼,微微点头。
黄子玉说完,揉着酸痛的胳膊,离开凤凰殿。
此时已在后殿悄然坐了半个时辰的邢雨诗忽然大怒着将妆台上的物件扫落在地。她气得双唇颤抖,心下主意更加坚定。
她可以不升天,但地狱也不能一个人下!
接下来的几日,邢雨诗表现出奇地良好,经常抱着孩子哄逗,也愿意亲自哺乳。殿内人以为她转了性,但唯有她才知原因。
这日抱着孩子,想着黄子玉也该来了,邢雨诗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带里藏着的一包粉末。这些日悉心照料,就是为了今日她与孩子的亲密接触不显得突兀、可疑。她收回摸向腰间的手,全心地抱着孩儿,细细地打量起她眉眼来。
说起来,这是悔儿卸去婴儿羊水中浸泡的样貌之后,邢雨诗第一次端详。只见悔儿眉目生得更像刘彻一些,一只小嘴却是像极了自己。悔儿真的好看极了,即便是婴儿,也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许是多日相伴,母女之心再次相连,今日的悔儿格外地安稳,鲜少哭闹。
邢雨诗忽然有些不舍。她抚了抚悔儿柔嫩的面颊,心中暗暗道:悔儿,你要帮帮娘,娘是不得已为之。悔儿,你要坚强,这药不致死,一发作,娘便传医。
她想着,抬起头长呼了口气,不再看悔儿的模样。
晌午一过,黄子玉果然来了,依然是厚厚的夹棉布袋以冰护着椒风殿的母乳,进门后先是令风儿亲自去温奶,接着令凤凰殿管事侍婢将孩子从邢雨诗手中接过来。
邢雨诗的手指才从婴孩唇边移开,侍婢便将孩子抱了去。可原本酣然睡梦的孩子刚递到黄子玉手中,忽然大声啼哭起来。
黄子玉有些诧异,问了问侍婢,侍婢却说不清楚情况,才知这些日都是邢雨诗亲手照料,其他人也不清楚几时换过尿布。她伸手按了按婴儿的臀部,想了想,不解地将婴儿放在了床榻上,招呼一旁侍婢来,一起揭开襁褓。
邢雨诗腾地站起来脱口道:“应该是饿了,风儿那边温好了奶水,喂喂就好了。”
正巧,风儿执着小壶从里间出来,闻言,便快走两步意欲地上奶水。可黄子玉却伸手拦下风儿,令其后退,自己则与凤凰殿侍婢继续解开了婴儿襁褓。
邢雨诗急切地叹了口气,退后坐回蒲团上,焦躁不安地暗自掐着衣襟。得尽快传太医才是,可黄子玉不喂奶,如何将投毒嫁祸。
邢雨诗还在焦灼之时,闻到两声惊呼。抬头一看,见黄子玉与自己殿上的婢女各自后退一步好似惊魂未定、正面面相觑。
“快……传、传太医……”黄子玉颤声对风儿令。
“啊?”风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黄子玉自腰间摘下牌子递给风儿低声道:“随便寻个跑得快的,速速将太医请过来!你去报皇后!”
“皇后?”风儿重复了一句,上前一步意欲查探婴儿出了什么状况,谁知才看一眼,便惊得脚软,不再细问赶紧回身跑了出去。
邢雨诗再次自地上起身。她探头看去,却不敢上前。那药不会这么快发作,悔儿是怎么了?忽地她打了个寒战,心生恐惧。还在她犹豫是否要上前看个究竟之时,黄子玉已抱上悔儿,一脸愤怒地缓步走来。
走近才看到,那孩子本该嫩如藕节的四肢,竟密布着大小淤青,明显是人为产生。可是,这孩子一个时辰前分明是正常的,是她亲手换的尿布;这也不是她所下药物的症状。怎地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成了这样子?
脑海中有很多思绪、镜头、前因后果快速闪过,过程还未清晰,答案却已明显了。邢雨诗原本惊慌的眼神转为愤怒,指着黄子玉道:“我还以为你发善心,没想到你竟不惜利用一个襁褓婴孩来构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