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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二五 重逢霍去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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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军营大门,卉紫便听闻了喜讯:前锋军战胜归来,部分中路军驻守焉支山一带,她不禁捶手暗喜,加快了步伐。可随着深入军营,她却再也笑不起来了。
她见过尸横遍野的景象,可那毕竟是“遍野”。而今眼前,却是陈尸满车,堆叠成山,而这尸车若是逐个排列,竟也能绵延数里。大军归队匆忙,没能来得及裹好尸首送回,因伤重而扭曲血腥的尸身暴露在外,有的甚至已开始腐烂发臭。
卉紫被这一番景象震慑,闪着身子穿过了尸车,向里跑去。
“师父!”卉紫掀开营帐唤着,见循翁抬头,又追问道,“不是打胜了吗?怎么死了那么多人?!”
“别说话。”循翁收拾这医药用具,又将卉紫的药箱递过,“受伤士兵都集结在操练场,快去诊治!”
“哦!”卉紫点着头,跟着循翁跑出。
连续忙碌两日下来,卉紫才有闲心去打探战况。
过去她只知,河西大战霍去病一部大获全胜,不止斩杀重要匈奴王侯、数万匈奴敌军,还在祁连山受降于匈奴休屠王与浑邪王,战绩空前,威望震天。今日她才知,此番前锋军归营,只是河西大战的第一阶段告一段落而已。
这一阶段汉军几乎不曾停歇一路猛进,虽休屠王向西投奔浑邪王,但之后的六天转战五个部落,于皋兰山与匈奴折兰王部、卢侯王部硬碰硬决战并将二王斩杀,俘虏浑邪王子、相国、都尉等匈奴要职人员,斩杀敌军近九千。但最终下来,累积的损失也极其惨烈。后补的中路军虽得以保全,但跟随霍去病与赵破奴本部的前锋军却损失惨重,一万精兵仅剩不到三千,这三千人也几乎是人人负伤。
原来是一场惨胜,是由无数鲜血堆叠而成的战绩。
卉紫对这结果有些意外。但她更加挂心的,是剩下的三千人里,究竟有没有韩焉,他是否还安好。两日来一直在操练场为士兵诊治,从未见过任何将领官宦出现,根本无法得知他的境况。
天色已黑,盏盏篝火漫布营中。连日来的奔袭厮杀暂时休止,军营迎来了久日不见的平和与安静。这样的安逸氛围在霍去病军中实在是大忌,但今日他下令,赐酒十数坛,允许众将士轮番放松休整。
卉紫穿梭在篝火与营帐之间,趁着夜色与部分伤兵的醉意,打听着监军御史所在之处。耗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有知情人指明了方向,卉紫雀跃着小跑奔去,刚迈两步便被人拉住。
“刘会!居然在此处找到你。”
卉紫转头,见是赵破奴。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其只是腿部有些轻伤,便放心下来,又追问道:“听闻将军受了伤,现在可好了?”
赵破奴一笑:“不碍,好了!”
“那——”卉紫犹豫了一下,问道,“监军御史,他可好?”
赵破奴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地点头:“他一路有人保护,自然是安好。”
“哦……”卉紫仿佛再次松了口气,不觉话从口中溜出,“那我去看看他……”
“看他?”赵破奴疑道,“监军?”
卉紫连忙打起哈哈:“这……师父他来焉支山,一路不是借监军御史车驾同行么,师父让我去看看他……”说罢便要迈步离开。
“刘会且慢,”赵破奴拉住卉紫,“将军他点了你的名字,正要见你。”
卉紫刹住脚步,意外地看着赵破奴:“见我?为何?”
赵破奴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原因。莫不是因你——临阵逃回军营,将军不满?”他说着又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按说将军才不会亲自过问此事……”他兀自推断,语气不甚肯定。
“是了是了!”卉紫大惊失色,“他并不知道我真正身份,却点了名字要见我,一定是因我临阵逃离前线记了我一过。啊!我想起来了!”卉紫慌张道,“我听闻将军受伤,擅自骑马冲入军中时,有个军侯将领曾说回来军法处置我!是了是了!一定是了!”她说着,拔腿要走,那她更要去见韩焉了,是韩焉令张伍长看着她不许出军营的。
“哎哎哎哎,”赵破奴拦住卉紫,“不至于不至于,明日就要启程回凉州大本营,你速去见了将军,也算是我赵破奴完成今日任务。顺便给将军换换药。”说罢不由分说,拉着卉紫便向霍去病的营帐走去。
卉紫几乎是被拖着扔入霍去病营帐内的。她扒着帐门踉跄了两步,站稳后,怯怯地看向帐中央。
霍去病正低着头以刀笔修书,闻听有人进来,头也不抬道:“取匣与火漆。”音色低沉又清冷。
卉紫一愣,半天吐出一个字:“啊?”
霍去病皱了皱眉,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双双怔住。
第一日作战,那莽撞的小方技骑马闯入乱军之中,险些命丧乱箭之下,后被韩焉救走。整个过程,他凑巧瞧了个大概,而那身姿和惊叫中显露的真声,即便刻意遮掩饰了面容,他也依然认得出。一如他婚礼之日,也是一眼便看出卉紫矫饰过的面容。
因此一回来安顿好,他便让赵破奴去打探这小方技的情况,这才得知,原来她就是最初发现马饲料有异的人。他闻听此事不由得一笑:能发现这些边边角角的异常之事者,除了她刘卉紫,还能有谁?而他反复阅览方技名册数遍还亲自点了上战场随侍的方技,竟没有回想起“刘会”这个名字的异常之处。因此他便托赵破奴,尽快请了这小方技来。
但他没想到,卉紫会出现的这般突然。他缓缓起身,目光凝在卉紫脸上许久移不开。她的模样仍旧未变,甚至不曾老去一星半点。只是,未着妆容的脸庞,远不再如从前一般精致、皮肤也粗了些许,似乎许久不曾有人疼爱呵护。他心头涌上一股怜惜之感,张口正要说话,却被卉紫打断。
“你若为难,只管处置我……”卉紫似乎面有惧意。
他闻言一顿,接着了然,三两步走到卉紫跟前,抬臂将她拥入怀中,淡声道:“谁说我要处置你。”那早已褪去先前稚气的清朗音色,虽透着关切,可也沉稳的让卉紫觉得生疏。
卉紫没说话。她依稀记得上次见面,霍去病对她情感摇摆不定的指责。这指责让她心存障碍,不敢与霍去病过分亲近。但迟疑当中,她还是抬起手臂,轻轻回应着他的拥抱。
霍去病松开卉紫,带她坐定,又是仔细打量了卉紫一番,问道:“不曾受伤吧?”
卉紫摇摇头。
“对不住,若不是我,你也不会遭到生死劫难。”霍去病道。
“不不!”卉紫连忙摇手,“这是行军打仗,我既然作为方技应征……自然该听将军调遣……”她顿了顿,转移话题道,“倒是你——可还好?”她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抿嘴点头:“好。”
“那我以女子身份混入军营,我——”卉紫还未说完,便被霍去病打断。
“循翁与你救人无数,”他说,“汉军理应对二位心存感恩。”
“那——霍光可好?”卉紫问。
“霍光会有不好的时候吗?”霍去病调笑着,似乎一说到这个鬼小子弟弟,有说不完的乐趣。
卉紫也是一笑,随口溜出一句:“庄京莲呢?”
霍去病一顿,随即道:“好。”
卉紫陷入尴尬沉默。良久,又似没话找话一样:“我听说你受伤了,我帮你换药吧!”卉紫说着,转身去拿案几上的药瓶与药布。
“无妨。”霍去病拉住她。
卉紫转头,见那双凝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坚毅之中,仿佛流出了一丝久违之意、与柔和关爱。
“无妨,坐一会儿吧。”他说。
霍去病的语气,竟有一丝恳求之意,卉紫心一软,迟疑着点点头。“不过,还是可以边换药边聊,不耽误。”说着,还是转身拿了药。
霍去病只是右臂受了剑伤,伤口不深,早已愈合。卉紫查看后见已无大碍,就直接换上了新药。
她屏息凝神细细包扎的样子,让霍去病难以移开视线。忽闻其举手间叮当之响,那枚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白玉镯滑落至手腕落入霍去病视线。
卉紫吓了一跳,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手镯,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我不是……这玉镯对我来说,极其重要……只是……”卉紫吞吐半天,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她怕霍去病误会自己还戴着玉镯的原因,却又不知该如何向其解释,更摸不透自己为什么怕!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主公,该用药了。”张伍长忽然出现在霍去病帐旁。
帐子窗口旁的暗影中,有人动了一动,转过身来。
“不吃。”阴影中的韩焉冷着脸,狠狠丢出一句,转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适才他突然听闻,卉紫正在不远处打探自己的消息。他心里一动,想都未想,便起身出帐去接,却没想到,远远看着卉紫被赵破奴拉走。他尾随过去想一探究竟,谁知刚走到窗下,便看到帐内二人相拥。他无心偷窥,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直到张伍长来。
张伍长看了看霍去病的营帐,又看看韩焉,无奈地叹息一声,尾随着韩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