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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五 金钗与烧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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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一声通传,言邢夫人到。殿内火炉旁的小黄连忙放下了手头的针线活,起身预备相迎。才刚问过皇后早安回来,邢夫人怎么又来了呢?
殿门大开,邢夫人携着萍儿走入,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黄和兰林殿的婢女,轻哼一声:“起吧。”说着,便在萍儿的搀扶下,坐到了坐榻上。
小黄扯了蒲团,坐在一旁。
邢雨诗斜睨了小黄两眼,只见她粉面桃花,气色甚好,不由得心生酸意,但语气却极为平淡:“许久未见,黄婕妤看着更好了。到底是有陛下独独地爱着宠着,与人不同呢。”
小黄低着头,依旧细声细语:“夫人言过了,陛下雨露均沾,哪有独爱。”
“你的意思,”邢雨诗依旧不动声色,“是说我在挑拨是非了?”
“嫔妾不敢。”小黄还是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不知是惶恐还是淡然。
“你现在敢不敢,不重要。”邢雨诗冷笑一声,“重要的是,以后你还敢不敢。”
小黄皱了皱眉,抬起头看着邢雨诗,不知她话里何意。
邢雨诗绷着脸直视着小黄,这样僵持了几秒后,忽地换了笑脸:“适才是说笑。你我姐妹一场,你断然不会真与我翻脸的,是不是?”
小黄更有些摸不着头脑。
“数月前,你刚被晋封时,我曾与你聊过,可还记得?”邢雨诗耐心说着,端起了茶盏。
小黄皱眉一思量,便想起几个月前刚晋封时,邢雨诗曾来此处意图拉拢自己。只是隔了数月之久,为何又再次提起?
邢雨诗见小黄眼中神色流转,不由得一笑:“婕妤妹妹,是想明白了?”
小黄故作一脸茫然:“何事想明白?”
邢雨诗放下茶盏,发出铿地一声,与她的柔声细气形成了鲜明对比:“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呀。”她说着,由萍儿扶着起身,“不过你是否想得明白已无关紧要了。若说过去是我请你,乃至求你。但现在,却由不得你了。”
小黄心一凛,看着整理衣装的邢雨诗,一丝不祥的预感升起,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但下一刻,她便明白了一切。
她看着邢雨诗外衫掩盖下若隐若现的木鱼,脑海中的记忆一闪而过,紧接着又成了空白。
邢雨诗满意地看着小黄瞠目结舌的表情:“前些日我家中来了远方贵客,”邢雨诗俯视着小黄,不紧不慢地吐着话语,“那夫妇的小儿郎如已过五岁,机灵可爱,这里——”她指了指眼底,“有一颗黑痣。”
小黄一哆嗦,终于回过神来,那令她不安的答案清晰地浮现在脑中。难道——她的父母家人,就是邢雨诗口中的贵客?
“嫔妾一介民女,何至于夫人如此?”小黄原本宠辱不惊的脸,显出一丝急切。
“一介民女?”邢雨诗不由得笑了,“你也如是说,那我——”她弯身看向小黄,“又岂会甘心让自己的把柄,置于你手呢?”她说罢,嘲弄地一笑,直起身。“过去请你,求你,你便是上客。今日你没得选择,可就别怪我日后不近人情了。”
小黄急忙站起:“如果我将那药——”她话未说完,便自行扼在喉咙中。不行,药方不能还。自己人微言轻,邢雨诗正是因为那药方,才来拉拢自己。若那药方归还了,自己可能真的就被卸磨杀驴,到时虽可能在卫皇后庇护下保全自己,可自己的家人呢?离乡时,弟弟还在襁褓之中。如今已五岁了……思及此处,小黄眼中闪着温情。可心头越是温馨,她越是更心慌不已。
不能慌,不能慌。今日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邢雨诗见小黄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猜到了她此时心中忌惮之事。不由得哼笑,倒不是个蠢人。她弯着唇角盯着小黄,直盯到小黄不自在地转开脸,才开口道:“其实既非刀山也非火海,你只需听从于我,顺带动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她说着,缓缓直起身子,伸手搭上萍儿的手臂,深深看了小黄一眼,便向殿外走去。
留下小黄,瘫坐在原地。
小黄的侍婢拾起地上的针线活递了过来,小黄却呆呆的未作理会。
“婕妤……”侍婢轻声道,“不是说,要赶在腊月底做完吗?”
小黄接过那做了一半的小衣裳。如今十一月,李夫人再有个把月就生了,小黄本想在十二月底做完这些小衣裳,可眼下丝毫提不起力气。
就这样呆呆地到了晌午,椒房殿卫皇后来人传见,说是宫外送来了新的常服样子,邀请小黄一同去选。小黄心头正乱,但喜珍执意邀请,不得已,强打着精神跟了去。
将至椒房殿,远远见平阳公主与素心刚刚离开,似是奔着温室殿去了。小黄无心理会这些,只扫了一眼便继续低头跟着喜珍前行,不觉中进了殿中央,被喜珍捏了一把才回过神来,方知自己没有行礼,连忙跪地。
“不碍不碍。”卫子夫笑笑,吩咐侍婢上茶和点心。
“多谢皇后。”小黄歉意地一笑,尽力控制自己不走神。思及适才自己的无礼,见喜珍端上茶盏,小黄便执意从喜珍手中拿过茶壶,为卫子夫斟茶。
可尽管强打精神,那只木鱼项坠仍旧总是在眼前晃。
“子玉,”卫子夫柔婉的声音响起,“子玉。”
小黄忽觉烫手,同时被卫子夫唤醒,低头一看,茶水正从盏中四溢。她一阵惶恐,连忙放下茶壶退后匍匐在地请罪。
卫子夫起身,见喜珍过来搀扶,便冲喜珍摇了摇头。她独自走下坐榻,行至小黄面前,弯身相扶。见起身的小黄眼底泛光,便心知肚明。她笑了一笑,反手轻拍了拍小黄的手背,见小黄惊讶地抬头看向自己,便又是微微一笑。
平阳公主自未央宫回到家中,已是下午。她一如往常般进门解下斗篷递与下人,微闭双眼缓一缓身上的凉气,顺便等待侍婢替自己褪去棉衣。
腰带卸下,来人轻柔地解开衣带,而后自肩处小心翼翼地将棉衣褪下,似乎还是觉到平阳身上凉气逼人,他便很自如地自身后环住了平阳,想暖一暖她的身体。
平阳猛然睁眼挣脱,一回头,却见是卫青,原本凌厉的眼神即刻柔和下来。
“去看了陛下?”卫青微微一笑,握紧了平阳的手。
“还有皇后。”平阳公主迎着卫青的视线,亦是满眼情意,“怎地最近时常有空回家?前日不是刚回来过?”
“过些日子我会去右北平。你生辰将至,我只怕无法陪伴。”卫青满怀歉意。
“皇弟怎如此不体谅人心!”平阳佯装不满地捶了卫青肩头一下。
“前日无意间听你说起想要支簪,我便托人寻了来。”卫青说着,拿出一个雕琢精致的檀木盒。
平阳故作破涕为笑的样子接过盒子,嗔道:“这还差不多!”转过头来,内心却是惊喜不已。她缓缓地打开了盒子,只见一支别具风格的金钗躺在盒底的绒布上,钗身并非惯常所见的两股直簪,却是两股簪身紧密交缠成如花枝般不规则的折形,簪身交绕处,自然蔓生出金丝交织而成的花叶,直到钗头延生出一朵绚烂开放的兰花,花心之处镶嵌一颗光亮明珠,精致而耀眼。
平阳怔了一怔,再转过身时已是满眼的欢喜。卫青拾起钗绕至平阳身后,小心翼翼地插入了发髻,钗弯折的形状恰与发髻咬合,远看竟像是发髻中蜿蜒生出一般,花开正好。虽然不是她看上的蓝水滴,却也合心意。
“兰花素有众领群芳的美誉,配公主再合适不过。见你喜欢,我便安心了。”卫青柔声念道。
平阳一笑,指尖轻覆卫青的嘴唇:“我叫刘毓,为何不念我的名字,总是公主公主的叫个不停。”
卫青未置可否,只是笑道:“对不住,生辰之日无法相伴。这钗,希望聊以补偿爱妻。”
平阳公主低着头默不作声,良久才又笑道:“去探望一下木槿吧,疑儿都快不认识父亲了。”
“是。”卫青道,“稍后便去。”
日头西斜。不觉中,平阳公主已在堂中独坐了近半个时辰,不知在想些什么。估摸着卫青已经离开家中,便唤过素心,欲出门去北宅,赴今晚与邢束之约。收拾妥当,出门刚走了两步,平阳便改了主意,突然转身向着木槿别院的方向走去。
“公主?”素心被平阳搞了个猝不及防,疑道。
“去看看。”平阳公主头也未回道。
素心望着平阳的背影,心下了然,不由得叹了口气,跟上了平阳的脚步。
别院在侍婢绿儿的打点下,不再如原来那般破败。那些烂桌子破椅子,既然修不好又不换新,索性就被扔了出去。原桌椅所在处,长着两棵高大花枝,虽入冬以来花叶枯萎脱落,但也看得出花枝生长的结实茂盛。平阳站在门口向院内打量了一番,面无表情地踏了进去。刚接近房屋,便刹住了脚步。
房内,隐隐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无需仔细辨认,便知是卫青。
半个时辰了,他还未走?他与自己,也只交谈了一盏茶的功夫……平阳想着,心里有点堵。她伫立在窗下一动不动,听着窗内的声音。
“巷子口的烧饼?”木槿的生意,虽然刻意压低,却仍难掩激动。
烧饼而已,作何这般欣喜?平阳皱了皱眉。
“你喜欢。”卫青说。
“可是平阳县那么远……”
“快马一个来回也不是很久,恰巧有军务要处理。”
恰有军务!
素心看见平阳的脸色忽然就变了,便连忙拉平阳离开,出了别院。
“烧饼而已,哪及这金钗贵重。”素心安慰道。
“那素簪不过在城北市集,他却说没工夫。这烧饼在平阳县,他却可快马加鞭买回。”平阳苦笑着,转向素心,“我问你,金钗贵重,还是情意贵重?”
素心自知不管如何回答,都不能衬平阳的心意,便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