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落天涯意未休》袁敏之

6、第六章

　　暮色降临，三匹马载着四个人一只兽，在即将到来的夜色之下缓缓按缰前行。
　　马上一个年轻骑士转头小心翼翼地道：“齐叔，你说少主他们……还会赶来么？”这人正是江旭。
　　年老者齐叔闻言，先向地下重重地啐了一口，怒道：“你小子少胡说！少主人福大命大，咱们慢慢走，一会便赶上来的。再瞎说八道，回去告诉老主人，小心撕了你的嘴！”
　　江旭吐了吐舌头，忽然想起什么，神色黯淡，道：“老主人已经躺在床上无知无觉三个月了，这小姑娘哪里能救得人来。”
　　齐叔脸绷得紧紧的，忽然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睡着了的小孩子，叹了口气，道：“就算她不会，九死神医总还是会有办法的。”
　　江旭正想问：“可是他若有法子，又怎会让我们来找姑瑶族的人帮忙？”可是他这话没出口，就听见后面马蹄得得，有人赶了过来。一直不说话的吴良突然冒了句：“一共两骑。”眼眶突然湿了。
　　夜色中，江旭自然没看到他脸上的变化，不过听到吴良的那句话后，他的脸色也变了，齐叔的脸色也是相当难看，他们都不敢回头，来的是谁？有那几个弟兄，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马蹄声愈近，马上的人也在沉默，直到双方距离不过一丈，方低低地道：“齐叔。”
　　这声音是带着点怯的，夹杂着哽咽，只唤了一句，便已说不下去。然而齐叔的眼睛刹那间明亮了起来，几乎是立刻拨转了马头冲了上去，隔着马匹紧紧搂住少年瘦削的双肩，再也不肯放手，一旁的江旭吴良赵安三人也在马上六臂相接，抱了彼此的头，无声饮泪。瑶瑶和吱吱缩在齐叔的怀里，瞪大了双眼，转个不住，看了看这个，又看那个，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五个人，哪里去了？”年龄最小的赵安经此惨变，要不是尹青一直在旁安慰，早已抑制不住，此时听闻这小姑娘一句问语，不由得狂吼一声，自江旭吴良臂下挣出，纵马向前狂奔，方出视线，几人便隐隐听见号啕大哭之声遥遥远去。尹青四人生怕他再出事故，急忙跟上，瑶瑶在齐叔怀里还问：“他为什么哭？”齐叔搂紧了怀里的孩子，不回答，浑浊的老泪却一路纵横，自半空中跌落，碎溅在马蹄下的泥地里。
　　尹青几人一路追赶赵安，不过一个时辰，早赶了几十里地，到了一处旷野。眼见着天色黑黢黢起来，前路不明，便欲止行宿营，只有赵安在前一直纵马狂奔，尹青连喊几声，竟是闻若未闻，尹青与齐叔心下起急，死命催马苦追。忽然旁边赶上一只手握住了尹青缰绳，摇了摇头，却是耳力最好的吴良，尹青看着赵安越奔越远，很快在夜色下消失了踪迹，不由怒道：“吴良你做什么？”却见朦胧中吴良脸色凝重，如遇大敌，忙道：“怎么？”吴良摇头道：“黑暗中有动静，相当纷杂，貌似来者不少，只不知道这一回又是何方神圣。”齐叔道：“那赵安……”吴良握紧了拳头，缓缓道：“为了少主人和姑瑶小姑娘的安全，不可冒进，如今只得盼赵安吉人天相了。”齐叔方点了点头，忽然鼻子动了一动，道：“有股腥臭味道，正向这里四面逼近。”一语未竟，前方远处忽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凄厉，接着是马鸣，疾风骤响，人跌落下马声，尹青和江旭对视一眼，均想冲出，齐叔和吴良早防这两个年轻人有此冲动，登时拦住，夜色里，只听见赵安的惨叫声惊惧扭曲，不绝于耳。四个大人连同一个孩子皆不忍听，可是偏偏禁不住屏气凝神，由那凄厉声浪在耳中反复回响，直至最后终于沉寂。尹青呆呆道：“声音没有了。”江旭哽咽道：“赵安死了。”齐叔双手只拼命掩住怀中孩子双耳，吴良的十只指甲都用力刺进手心的肉里去，刺出血来。赵安的声音一断，那黑暗里更显幽森静僻，隐藏着无尽未知与凶险，万籁无声，除了血腥味道越来越浓，四人一兽紧紧靠在一起，又过一回，不光是耳力达正常人数倍的吴良，其他人也都能听见动物的足爪在草地上发出的轻微的沙沙细响，吱吱的耳朵一早已经竖得老高，伏在瑶瑶怀里不敢将脑袋露出来。忽然瑶瑶尖叫起来，手向前指，尹青四人顺着瑶瑶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只见那里蓦地出现了一双绿色发光的眼睛，接下来，一双，两双，三双，这样的眼睛在空寂的旷野上出现得越来越多，直到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将他们包围在其中。更可怕的是，那眼睛还在不断逼近，贪婪而急迫的光芒在里面闪烁着，仿佛是燃烧得正旺的冷焰，又像是寒意四射的鬼火，当到了他们连这眼睛后面粗重的喘息声都听得真切的距离时，总算是停了下来。江旭张大了嘴，然后听到自己牙齿在冷风与腥臭的气味中打颤的声音，哆嗦着道：“狼！狼群！”尹青冷冷道：“不错，是狼群，而且是饥饿的狼群。”在隐约的夜色里，那一双双眼睛之下，可以看到骨头架子一样的身躯，皮是黯淡无光泽的，所有的骨头都在薄薄的一层皮下支棱着。那些狼眼中已经全然没有野兽见到人时的些须畏惧，取而代之的则全是渴望的神色，不住地吐着舌头，喷出一股一股的味道刺鼻的白气。吴良奇道：“现在正是仲夏时分，猎物的最佳时节，怎么这群狼饿成这样？”尹青心下明白不语，齐叔道：“我们一路行来，这林子幽深莫测，更无半个活物儿，甚是古怪，更何况还有方才那等怪物在内，也就难怪狼们找不到吃的东西。”吴良点头，江旭已快哭了出来，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尹青咬紧了牙，缓缓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