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落天涯意未休》袁敏之

5、第五章

　　尹青被九条粗长的蛇颈裹住全身，只觉得周身骨节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会粉碎了一般，手里的剑也抬不起来。方才被蛇避困的左首汉子杨益，双手持丈二长戟，力气极大，此时忽然向前一腾身，直窜入蛇腹处。原来那蛇因有四翼，上半段便悬在空中，蛇腹部便露个空挡出来，杨益奋力一刺，竟以千钧神力生生在蛇腹中刺了下去，不过鳞厚肉粗，刺进一二分便再也刺不下去，杨益这边厢还在用力握戟上刺，不防那蛇将硕大的尾巴自后卷过，猛地一抽，将杨益拍飞出去，直在半空中飞了三四丈才落地，上半截身子早已经血肉模糊，骨骼尽碎了。不过他这一搅，蛇头分散开来，尹青乘机使了个千斤坠，加速下落。回头大叫到：“杨益！”右手一把握住还留在蛇身上的丈二长戟，左手发掌，以全身功力拍出，击在右手之上，带动那根长戟继续前刺，又刺入了两分。
　　戟锋入肉，怪物九个头刹那间一齐怒吼，吼声冲天，震得众人耳鸣若聋，适才正与蛇头对抗的几名汉子禁不住倒退了一步，那蛇突地一探头，竟趁着这个机会一口拦腰咬住站在面前的一名叫狄龙的汉子，抬起头来，做势下咬，尖尖的雪白长牙滴着腥臭的血红色液体，一直滴到狄龙的脸上来，狄龙且怒且惧，那蛇又张大了口要咬下来，狄龙的背正嵌在蛇下排牙上，被蛇下颌力量一震，又陷入几分，只痛得彻入骨髓，一时竟连怕都忘了，趁那蛇还未咬下来，电光火石间，挣命向前一扑，毒牙自体内拔出，血喷了巨蛇满面，狄龙上半身整个扑进巨蛇口中，将手上朴刀推了进去。尹青在下望见，方叫声：“狄大哥，不要！”狄龙早被怪物一口咬做两段，上半身还陷在口腔之中，下半身血淋淋“扑嚓”掉在尘土中。狄龙临死一击也将朴刀直插进怪物头颅。怪物顾不得吞，又要将狄龙上半身吐出，偏生刀紧紧卡在喉咙里，一时吐不出来，急得放声狂啸，斗大的头在空中乱摆，血珠儿四溅，直甩了十几下，终于将刀连同狄龙的半截身体一同甩出，尹青再顾不得手上的长戟，纵身弹跳几个起落，在空中接过狄龙的身子，退回众人身侧。
　　此时那蛇已是狂怒之至，一个头蔫蔫耷拉下来，垂过颈子，血不断涌出，怪物闻到血腥，更加凶恶，持余下八头一齐咬来，同时蛇尾打地，咚咚做响，每击打一次整片密林就剧烈震动一次，树叶纷纷而落，不一会便积了半尺来厚。尹青这里除去护送齐叔的吴良、江旭，和已死的杨益、狄龙外，还余下四个人，本来是各自持了兵器蓄势以待，但那蛇来势汹汹，还未来得及招架就又已叼走离尹青最远的赵安，显然这怪物也明白谁强谁弱，要逐个击破，尹青大急，这下是再也不能在自己眼皮下让又一个兄弟惨死了。当下展轻功作势上扑，谁知有个人比他更快，横次里跳了出来，一晃身抱住了赵安的腰，正是娴熟近身搏击的郭硕，这下却挡住了尹青的路，尹青便慢了一慢，郭硕竟不管赵安，而是噌噌噌沿赵安的身子爬上蛇头，抱住了蛇的颈子，左手环抱，右手食中二指奋力向巨蛇的眼内插去。那蛇的另外七个头此时方环绕来，自然不如坐在蛇头上的郭硕动作快，怪物一头立时瞎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七个头张大了口齐齐向郭硕咬到，郭硕被避无可避，正在这时，被蛇横着叼住的赵安在忽然半空中一仰身，双手齐发，射出二、三十枚暗器，或锥或针，或刀或钉，分别钉入巨蛇七个口中，那蛇七口流血，腥臭无比，竟不顾疼痛，仍是要将郭硕活活吃掉。眼见逼到身前，忽然一人冲天而起，一连七七四十九剑，将七只蛇头逼退，一手揽住郭硕的腰，斜飞而下。
　　却不防那蛇自后卷起丈余长的尾巴，夹着风雷之势抽打过来，尹青抱着郭硕，身在半空，无从借力，不得不使了个千斤坠，加速下降，那蛇的尾巴便自上而下追击过来，尹青堪堪落到地面上，那蛇尾早横扫而至，尹郭二人却没有被扫得骨烂筋断，是因为力气最大的“莽力金刚”史虎窜上前去，伸臂抱住了蛇尾，大叫：“快！”尹青点头，忽然放下郭硕，转而托起身后的“开山斧”刘大勇，用力向上一纵身，升起两丈高，忽然将刘大勇向上扔去，手中剑平举，刘大勇伸足在剑上用力一踏，尹青受力向下坠，刘大勇便得这一踏之力再升五六尺高，在半空中躬起身子，举手中巨斧，大喝一声：“开！”直冲向下，正砍在那怪物叼住赵安的头颅七寸处，刘大勇斧本锋利，力气巨大，加上这么高的下冲距离，那力度自是不小，只听“咯吧”声响，那蛇一头早被砍断，早有人救起赵安，刘大勇身在半空，却被怪物一头探来，将头摄去，此时史虎也遇危机，那怪物卷起长尾，几次欲将史虎抛了出去，史虎几已脱力，忽然大喊：“戟来！”尹青于是飞身至巨蛇腹下，奋力拔出长戟，怪蛇惨吼，尹青将戟远远抛过，人向上跃，手中剑已抵在巨蛇腹部伤口，重新刺了进去，因剑自然比戟锋薄细，故这翻刺入，又深了些，但蛇肉糙厚，蛇身粗壮，剑刺入一半，又已刺不进去。此时怪物长尾已从史虎手中挣脱，划了半个弧度向史虎击来，尹青及众人皆喝道：“快躲！”谁知史虎竟不闪避，接过长戟，竟忽然用力，将自己左足钉死在地下，合身向击来的蛇尾张开怀抱，双臂死死箍住，全身骨骼都被击得粉碎，但由于史虎双臂交抱甚紧，且整个人都已钉死在地下，蛇尾反倒被牵制住。那怪物怒极，亦是痛极，本是在半空中悬着的，此时却重重向地下坠来，这样一来，正在蛇腹下的尹青势必给压得骨碎筋断不可，尹青立刻弃剑，向外滚，无奈那蛇机警得很，竟斜斜对住尹青翻滚的位置压来，眼见尹青就要被压为肉酱，刘大勇忽然斜次里扑上来，一掌推开尹青，躺在地下，手中斧对准了蛇腹，尹青被推出一丈多远，一个鹞子翻身跳了起来，转头一望，登时连血液都冰冷了，刘大勇已经被巨蛇重重压在身下，几乎变成了一个薄片。不过他的斧也深深嵌入蛇身，同时尹青的剑也因这一撞全部没入。刘大勇的血，怪蛇的血，流成了一个小小的池泊，融在一起。蛇死了，他们的五个同伴也死了。
　　现在他们这一众人马，除了早早逃脱的齐叔和吴良、江旭外，就只剩下尹青和赵安两个人。
　　尹青叹一口气，他现在实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也没有哭。很多时候，哭泣只是一种最浅的伤痛，而现在尹青的心里，痛得几乎要抽搐起来，看着那些为了父亲而死得残缺不全的战友的身体，他真恨不得从自己身上挖下一块肉来，让这内心的疼痛可以稍稍缓解转移一下。
　　然而他不能，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所以他，只有把这伤这痛强压在心底。而这些重要的事中第一件，就是把这些战友的遗体掩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