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落天涯意未休》袁敏之

1、第一章

　　天是幽暗里透出来一丝丝发黑的深蓝，即便是这样子黯淡的颜色，也早给擎天的古木虬枝遮住了七七八八，眼前藤萝遍布，参差错落，血红色的手掌大花朵在墨绿的浓叶中微露出妖媚的娇容，甜美馥郁中荡漾着狰狞的暗影，随风在层层积叠厚密的落叶上不住晃动，晃乱了人的眼，更晃乱了人的心。
　　马蹄声戛然而止。
　　白皙修长的手指勒住了缰绳，一行人马停下了脚步，马上的人们脸色均略带张惶，惊疑不定地举头四望，然而那幽深阴暗的密林，无尽绵延，望不到尽头。
　　只有领先的骑士神色不动，可是如果从正面看过去，便会发现他两道浓黑的眉，缓缓地皱了起来。身后的骑士纵马上前，刚想说话，忽然就看见领队者跳下地来，竟然跪了下去。那骑士一呆，却发现他竟是将耳朵贴在地上，仿佛在听着什么声音似的，神色渐渐开霁，起身上马，挥了挥手，当先带头朝着东南的方向而去。后面的人面面相觑，然而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听从前面那骑士的命令，也不多问，只慢慢跟住。
　　走了一段路程，前面渐渐有声音随着行进越来越响，随行的骑士面上都露出了恍然的神情，那是瀑布拍溅，江流奔腾的水浪声，要知道在密林中，找到了水流就相当于找到了路径，顿时紧绷着的神经纷纷松懈下来，满面堆起笑容。本来落在最后面的一名少年骑士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拍马超过前人向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转过重重的深绿色藤萝古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片鹅卵石浅滩铺了满地，最前方正是一道瀑布，水花飞溅，流珠唾玉，仿佛是一条白练自高高的山崖上奔腾而下，瀑布前是一道长长的河流，远远延伸至某个未可知名的方向。
　　那少年欣喜若狂，登时就要放声欢呼，然而一仰头间，却忽然楞在了那里。
　　只见领队的骑士就在自己身侧不远的地方，安静地坐在马上，目光望向前方某处。那少年面上一红，方才看到瀑布太喜悦，竟丝毫没注意到首领，于是策马向前，想说几句感激的话掩饰一下，可是领队的骑士却压根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静静望着前面，那少年好奇地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不由得又是楞住了。
　　这时身后的同伴们也已赶到，众人见了水流皆各欢喜，忽然望见首领，便也沿着眼神看去，也不禁都楞作了一片。
　　对岸的河滩尽头是一株巨大的藤萝，纵横缠绕着高大的树木，足足涵盖了方圆近百米，那藤萝穿插交错，环抱萦回，就如同在树林之间张了一张巨大的网。而那网最接近河岸的地方，赫然坐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河流并不很宽，也就一二米的样子，加上两岸的石滩，也不过十来米，因此那女孩的容貌，隔着一道河流望去，也还勉强算得上清晰。
　　那女孩子不过十三四岁年纪，雪白的一张脸儿，娇嫩得如同初春的新雪，两腮却是透着柔和温润的粉红色，更显得粉雕玉啄。一双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好奇地望着众人，竟是猫儿眼一般的盈绿色！那女孩儿身上只一件粗布缝就的衣裳，式样古怪，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兽，状极似狸，黑溜溜的眼珠儿，不住骨碌骨碌转动，望了望主人又转过毛乎乎的小脑袋来看众人，模样儿可爱伶俐之极，甚是讨人喜欢。
　　乍一看这小孩子和一般山里的孩子没两样，可是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稠密的头发间，支棱着一对尖尖的耳朵，像放大了的小小老鼠的耳朵，一直支棱到头顶处，一动一动，可爱中又充满着诡奇。
　　那领队的骑士身后一名年长者，半晌方喃喃道：“尖尖的耳朵……姑瑶人！这女娃儿就是九死神医口中形容的姑瑶人！”
　　他的声音因过于激动而有些发颤，领队的骑士叹道：“看来爹爹的病是有的救了。”
　　年长者老泪纵横地滚落下鞍，跪在地上，举双手过顶，望天泣道：“谢老天保佑少主，此行得完心愿，谢老天保佑老主人疾病立去，得享余年。”言罢垂泪叩首。身后众人听闻这女孩子就是他们一行不远千里寻找的姑瑶人，自皆欢喜不尽。
　　那少主待年长者三叩九拜后，转头道：“大家这就过去罢，今日说什么也要把那孩子带回去给爹爹治病。”身后众人齐呼道：“是！”声震林樾，林子边上一只乌鸦闻声惊得飞起，而对岸那女孩子仍然眨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望过来，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