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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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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里,天色未明初进寅时,有人见到聚威镖局的镖车哒哒回城,不出三日,竟传出镖局大小姐瞿兰生择日摆席招婿的消息,一时微城热议,不知所以。
一边观望一边猜测,正等着大小姐摆开席台热热闹闹招个贤婿,镖局里又传出一个令人咋舌的秘闻:五日后,大小姐瞿兰生招婿宴席,阖定婚姻。
呵!既是秘闻,此可真真无足为信。想那瞿大小姐,年过双十已三年,上无兄姐,下无弟妹,母亲早亡,止得一父。又是镖局出身,父死后竟不思嫁,甚至因些不合退了与隔壁李生的婚事,一人独揽镖局事务,蹉跎至今,微城百姓都暗里称她“铁娘子”,怎的一日半日,便要招婿了,笑话也。
百姓正自不信,恍恍惚惚五日时光就过去了,待听见绕城的唢呐声声,喜乐阵阵,而那队伍四周飞展着聚威镖局的旗子,才了悟今日大小姐果真成婚。
众人再一瞧,只有祝亲的队伍,却不见新娘花轿与新郎白马,好奇之余扯住队伍中的张三王五问询起来。倒是镖局里的一个熟面孔站出来解释:“今日聚威镖局大喜,小姐招婿,特此告知乡里。”
一人问:“怎不见小姐姑爷?”
熟面孔回答:“诸位无需多虑,小姐女流之辈,身微份薄,贸然成婚不敢劳怠乡亲,既已媒礼俱成,只在镖局内拜过天地就是了。”
众人心想,瞿大小姐行事本有些与众不同,这回又是招婿上门,到底不适合热热闹闹的大肆操办,此也合理。
另一人问:“话虽如此,却不知新姑爷到底是哪里人氏?做些什么营生?”
熟面孔对他摆摆手:“劳各位惦记,我家新姑爷是乡里人氏,普通山民。因在护镖途中巧助过小姐一回,小姐感念他的恩德,我等央保人说合,恰成了姻缘。”
原来如此。想来也是那些山间野民,孤苦无依的,才得豁口允婚。
且不说外间热闹,那位被人疑猜的新姑爷,正自呆呆的坐在新房里,望着灰黄镖局中乍添的喜意。
他颦眉,房门便被不重不轻的推开了。见到来人,中规中矩的站起来行礼:“瞿小姐。”
瞿兰生静静瞧着站在房中的少年,沉声开口:“吴公子。”
听到这个称呼,少年暗自撇了撇嘴角,牵出一抹笑容:“既已成婚,你大可呼我名字,见微。”
瞿兰生眸中点出一丝星光,应道:“你便唤我兰生即好。”
吴见微再次正色作揖:“兰生,救命之恩,某自当感激不尽。今后但有吩咐,某必竭力报之。”
此刻,瞿兰生凝视少年严肃的面容忽地一笑:“你在镖局中,逗留足够的时日,便算报答了。”
吴见微抬眸而视,郑重以诺:“此方清净,我愿留至身老之日。”
瞿兰生道:“纵有假意,我亦信你。”
两人凝目互视,各自沉静,愿同夫妻。
瞿小姐依然独挑镖局,晨鸡而起,灯明而息,日日晓行夜宿,忙似铁人。而新姑爷吴见微常自望空出神,茫然若木。外兼身单影薄,便跟武师时而操练,学些账房算书。日复一日,颇有进益。
一丫头笑:“姑爷又独自在廊檐下读书呢,天天读,可惜不考科举!”
另一丫头笑:“仔细遭春生丫头报给小姐!”一边拢了小姐妹的耳朵过来,悄声道:“姑爷最近跟小姐恩爱日深,好着呢,昨儿还睡的一屋。”
丫头咬舌头嘻笑:“那可好,除去我们小姐独自孤苦。若是姑爷再有些本事……”
“唉!这样未尝不好,姑爷年少英俊,虽是儒生不适咱武家,却与小姐两人正好般配。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丫头挥袖扇风,觑眼偷瞧廊下静影,戳戳小姐妹:“对了,半年来小姐与姑爷相敬如宾,好似有些隔阂,昨儿怎么就同歇了?”
“哎,谁教你回乡探亲!”另一丫头卖起关子,摇头:“自有故事。”
好事丫头紧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芽糖来塞入她袖口,央求道:“好姐妹,快说给我知道!”
丫头径直吃了糖,啧啧嘴道:“昨日里李公子来探门,小姐去接见,后来姑爷行至前厅,新人旧人便打了照面。”
“噫!”丫头掩住口,双眸灵活,吐舌道:“后来呢?”
“后来,小姐与姑爷便同寝了一屋,做了正经夫妻。”
“唔…”丫头似有些不满姐妹说得粗略,再而觑眼望下廊檐的少年身影,只见他手持一书,凝神而读,眉目沉静幽深好似那瞧不懂的书卷。
她呆了呆,摆头一叹:“小姐与姑爷文武相契,动静咸宜,却也般配。”
小姐习武,公子嗜书,光阴流逝,已过双载春秋。镖局中春枝生发,鸟雀重鸣,生机自然。
小丫头已嫁了家生子做人妇,扯着初为人母的小姐妹在院中躲风,又见了姑爷在廊下读书,不由叹道:“姑爷如此爱书,幸有小姐每行出镖,必能寻了新的回来,不然他的日子该如何打发。”
人母丫头道:“也幸有姑爷整治账目,看顾镖局,小姐才得以全力护镖,无后顾之患。”
“是哪!”人妇丫头瞧着人母丫头的肚子,忽而叹道:“时过两载,为何仍然无子?可不教城中百姓揣测笑话,更甚心忧……”
人母丫头望向廊檐下那道灰白身影,好似两载时光只是旁人匆匆,姑爷容形色质,毫无所动。她点点头:“我们之心,惟求一个小公子。”
又数日,平地生阴风,小姐与姑爷乍生口角,分房宿歇。丫头镖师茫然不止。
再数日,常言祸不单行,忽一天地绝止的冷俊男子踏风而来,肃然含煞。墨发垂腰,长眉凛然。目视小姐,仿若阎罗。手下一人,荡平武师。
幸得姑爷赶至,谨言慎行,再三礼拜。男子望姑爷而笑,曰:“你既为我掌心人,折身数回,以免旁人生死之苦。”言罢,拂袖而去。
众人不知所以,小姐姑爷面色不愉,同至中庭,小姐漠而无言,姑爷愧讷禁语。
小姐眼角珠光涌动,伸手触蝶,蝶飞。姑爷书袖一展,蝶若遇神力,直落小姐手心,轻啄,颤颤巍巍。
瞿兰生紧肩,放蝶,淡然一笑:“你要走了。”
吴见微整容肃色:“你曾为我更衣……自知我是女子。”
“我亦知你肩头印痕,非亲近之人不可妄留,其行自负霸道。难为你……身沉心静,泰然处之。”
吴见微眉目一痛,苦叹:“无可奈何。”
眼若含沙,抽动肩头深深伏下:“我曾累年孤苦流离,生死无依,赖你救身补心,更得两年安稳。至此以后,不敢妄求。”
“既这等,如果我留你,可否不走?”
教眼前的女子道出此言,已是最珍贵的问话,她却无法应答。只是从怀中抽出一本书来,递予她手。
瞿兰生袖于手中,不翻不阅,声音愈沉定:“你可答应?”
吴见微退步而拜,肩头的印痕仿若初生那日肉入血出,阵阵疼痛:“我曾逃离数年,至此却不能再离一步。”
“两年之暖,沁我三生。”
瞿兰生望着那份苦痛的少年容颜,蓦然垂目,寂静而语:“亦沁我三生。”
四目相对,几行清泪。吴见微泣泪感叹:“我曾日日奢望,不至死别之日,不离此地。”
“奈何,我先遇他人。”
瞿兰生指间颤抖,捂唇轻问:“不遇他人,如何?”
“不遇他人,便伴你一生一世。”
奈何,奈何。
——————2012.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