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泪 儿

47、第四十六章：悬崖

　　夜，依然是那么的寂静，那么的漫长；思绪，依旧是那么的凌乱，那么的迷茫。冷月颠簸在柳文絮的怀中，愈渐虚弱下去。
　　晨光好似隔世的弦音在周身弥散开来，身后交杂错落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六王来了，带着他的一众干将，紧追在后。柳文絮吃力地跑着，急奏的喘息声充斥着冷月的整个神经，转眼间，他们已经跑到了一处崖边，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真真入了绝境。
　　“别逃了，没用的，丢下我吧……”冷月望向身后，苍茫的晨色笼罩着大地，几条黑影在晨雾中跳跃穿梭，仿佛催命的鬼差，步步逼近，绝望而渺茫。
　　“说什么傻话！没有了你，我便不再是自己。我要带着你，天涯海角，我们一起避世漂泊！今生今世，我们红尘相携，黄泉共赴！” 柳文絮没有停下脚步，那带着粗喘的坚定不容回绝。冷月嫣然一笑，俯耳贴上他的胸膛，听着他一声声有力的心跳，仿佛是尘世间不甘的宣泄，冰冷的泪水从她的眼角间缓缓溢出。
　　“好！好一个‘红尘相携，黄泉共赴’！”冷冷硬硬的声音带着嘲弄的意味从他们的头顶盘旋而过。瞬间，冷月已被从柳文絮怀中抽离，棉絮一样悬挂在六王的胸前。
　　柳文絮惊慌万分地唤道：“月儿！”
　　“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六王好像拎小鸡一样捉着冷月的双手，一抹冷笑爬上他的嘴角。
　　“六王，求您开恩，放他一条生路，我便任凭您处置……”冷月垂了头，声音哀婉凄绝。此刻的她，置于六王的手中，真真是入了绝境。她不求六王还记得曾经的誓言，记得她为他做过的一切，她只求六王开恩，只求他能放过了柳文絮，而她，便只是死路一条了。
　　“以你现在的模样，还要跟本王谈条件不成？”六王眼光轻瞥，声音不威不怒，带着淡淡的玩味，好似看着一条线上的两只蚂蚱，一切全部由他掌控。
　　“属下不敢……”冷月在六王的怀里不住地颤抖着，世间的一切逐渐模糊在她的视线，只有六王不停地放大，放大，再放大……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月儿？”一阵清风在广阔的天地间徒地刮起，打乱满天的宁静，徒留残云断丝。六王再次隐去了尊称，那一抹挂在他唇间慵懒而又妩媚的笑，隐蔽在浮动的鬓发之下。
　　“殿下要我取得龙珠，功成而返……”冷月喃喃低语，整个人空荡荡的。
　　六王抱正了她的身子，拂去她耳鬓的碎发，声音轻柔却丝毫没有温度：“我说过，你是我的王妃！难道月儿的记性真如此差吗？才几日不见，就急着和别的男人跑了？”
　　王妃？！冷月心下一阵轻颤。这波动在她心弦的两个字，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坠入无尽的幻境，脱离了一切世俗的掌控，除去了浮华的遮掩，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个人……是他！
　　“你……你别伤害她！你要什么，我给你，你放了她！” 柳文絮在几步以外，无助地吼着。
　　“我要龙珠，你给吗？”风，忽然间停了，发丝也因风势的猝止而流泄在六王的肩胛上。六王眼光轻斜向柳文絮，绝美的笑容再次回到他的嘴角，深沉而莫名。
　　“你放了她！”
　　“交出龙珠，她便是你的，我自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我便杀了她！”六王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一字一句好似命运的终结，冰冷的气息，死亡的味道。他的指尖顺势滑落在冷月的颈间，钳制住她的喉咙，力道决绝，不曾有过半分犹豫。
　　冷月凄凄一笑。原来，女人的冰冷几近伪装，却是寸寸柔肠，而男人的冰冷却是隔世的弦音，迷惘，无情。
　　“龙珠……” 柳文絮顿了一顿，忽地仰天大笑起来，那声音声音悲绝苍凉：“好！我将龙珠交给你，你便要放了她！”
　　“那是自然！”
　　“不……不要……”冷月被六王紧紧捏着喉咙，艰难出声。心下一声声无助地呼喊着：不要！不要给他！不然，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柳文絮晃若未闻，颤抖着抽出腰间的匕首，双眸散发出哀婉凄迷的光芒。他最后看了一眼冷月，然后猛然举起匕首，没有犹豫，没有牵绊，用力刺入腹中，力道强韧，决绝而坚定。
　　血，鲜红色的血液，如同寒风中的腊梅，一朵一朵，一片一片，爆喷而出，瞬间布满了众人的眼眸，殷殷流淌。
　　“你……你要干什么？！”六王见状，大惊失声。
　　柳文絮虚弱地跌坐在地，凄凄一笑：“你不是要龙珠吗？我给你便是！”
　　他单手执着匕首，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小腹剥开，那潺潺流淌着的殷红色的液体迷乱了冷月的神志，夺去了她的呼吸和心跳，痛，散布在四肢百骸。
　　柳文絮痛苦不堪，额头上渗满了汗水，转眼间他已从腹中取出一颗淡蓝色的珠子，仿若他此刻频临涣散的双眸，散发着淋漓水波。他将龙珠捧在沾满鲜血的手中，缓缓抬起，轻声唤道：“月儿……”
　　“去，将龙珠取过来！”六王解除了对冷月的钳制，用力一推，冷月踉跄步出。
　　她一步一促艰难地走着，回忆一幕一幕缭绕眼前，恍然间仿佛走过了一世。冷月停驻在柳文絮的面前，望向他惨白的面容，他轻笑，气若游丝：“月儿，给……”
　　冷月跪下身子，颤抖地接过那还带着炽热体温的龙珠。血，沿着柳文絮的手掌滴滴滑落，婉若妖娆的桃花，欲滴的玫瑰，顺着她掌心的纹路，一朵一朵绽放开来。
　　“你……怎么这么傻……”
　　“月儿，这龙珠随我来到人世，早已吞噬掉我的一魂一魄，没有龙珠，我便无法存活下去……”柳文絮艰难地牵动着嘴角，每说出一个字，都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冷月捧着龙珠，再承受不住，那一刻的悲恸自心底喷涌而出，她伏倒在柳文絮的胸口，饮饮而泣，那问世间情为何物的泪水融合着万般滋味散落一地。
　　六王眼光一闪，眸底流露出贪婪，迫不及待地唤道：“月儿，将龙珠给我！”
　　冷月泣不成声，回头看向六王那双乌黑的眸子，深如潭水，冷若冰霜，却沾染了尘世间的色彩，将她迷惑起来。那眸底含着的柔情一点一点凝聚，好似一道迷雾，让她如何都看不清，也猜不透。情感如同轮廓般刚毅，每碰一下，都会痛得钻心。
　　六王有些急了，他上前两步，探出手掌，却依然耐着性子说道：“月儿，来，将龙珠给我！你是我的王妃，锦衣玉食，富贵胜天，我定会倾尽一生来怜你惜你！”
　　倾尽一生来怜她惜她？！冷月笑了，笑声欲烈，泪水更多。这便是她爱的男人，这便是那个深深刺入她的身体和心脏的男人！她曾愿为他眼中的化蝶，拼尽一生的光彩与美丽，只为停驻在他指尖片刻，燃起她灵魂的火焰，最后……化为灰烬。然而，她耗尽一生，终是无法将他读懂，而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她要的，只是他的一颗心啊……
　　“月儿……去吧……”柳文絮望向冷月，声音悠悠地漂浮在茫茫水雾之间。
　　冷月低下头，轻轻抚摸着他的轮廓，手指荒凉，哀婉凄绝。金沙般的阳光在她的指尖绽放，流动着的光波细碎地洒在柳文絮的脸庞，勾勒出那几近苍白的面容。柳文絮在她的怀里，轻轻牵动嘴角，拼劲全力漾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还不待冷月回应，他已缓缓地合上了那双绝美的眸子。
　　风，狠狠地刮过脸颊；心，如同跌落千年寒潭，冷到彻骨，冷到绝望。冷月望向手中的龙珠，带着灼热的温度，烙铁一般将她煎熬。喉咙间一丝丝血腥的苦涩涌入眼睑，她微微一颤，俯身吻上柳文絮逐渐冰冷的唇瓣，一字一句，哽咽而出：“今生今世，我们红尘相携，黄泉共赴！”
　　语毕，冷月将龙珠抛下悬崖，最后望向六王仓皇失措的神情，冷风四面吹来，穿透了她的身体，空荡荡的。她莞尔一笑，吃力地抱起柳文絮，没有犹疑，没有眷恋，翻身坠入了万丈悬崖……
　　温暖的阳光撒满尘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冷月将柳文絮紧紧拥在怀中，一如当初的他一样，在那柔和的清风中坠落，坠落，坠落……
　　她含笑，贴上他的脸颊，一缕弥音在她的心底久久回荡：
　　今生，我们无缘连理相绕，但愿来世，我们再续前缘，我定会倾尽一生，与你相爱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