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花落，彼时花开》彼时花落

5、想和回忆说再见

　　乌晓媛抬起千斤般沉重的双腿挪回自己的房间。

　　阳光依旧在窗台绽放。

　　乌晓媛不由自主地向窗台靠近，想在阳光的温暖里寻找力量。

　　阳光在窗外一泻千里，天地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包囊，阳光将这包囊撑得鼓鼓的，无处不在。

　　地面的阳光仿佛更亮，有一片植物在水泥场边愉快地生长，开出七彩的花朵。

　　地面的阳光在乌晓媛的眼中流动起来，她突然感到地面上涌上一条阳光河，打着闪亮而温暖的漩涡。

　　跳下去，让阳光洗涤你的身体你的灵魂，给你温暖之心。

　　乌晓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迅速向后退了一步，片刻又跨到窗前抓过窗帘想把阳光拒之窗外。

　　这可是六层楼的高度啊！

　　一张仰起的脸阻止了她的举动。

　　不知何时走到楼下的一个男孩，努力仰着头，眯缝着眼，微蹙着眉头，嘴角挂着一丝焦虑。

　　阳光在他的脸颊起舞。

　　青春的明亮的一张脸，年轻而美好。

　　“小朵，小朵！”男孩冲着楼上大喊。

　　五楼的窗扇应声而开。

　　同在一个平面内，乌晓媛看不见开窗之人。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不想见你！”

　　清脆而不失甜美的女声。

　　窗扇却没有合上，足以表明一切。

　　男孩无助地站着，仰着头，一字不发。

　　“小朵 ，我并不是自愿要去美国的，是我爸妈……我也没办法啊！”男孩苦苦解释。

　　美国。

　　乌晓媛眉头一耸，心的一角抽了一下，空空的。

　　“你答应我高考一结束就带我去丽江去西藏，去我一切梦想去的地方，我们说好的，谁也不离开谁！”小朵的声音已经有了哭音。

　　谁也不离开谁……

　　梦想去的地方……

　　两个小孩子。

　　乌晓媛轻笑了一下。

　　什么都没弄懂，却许下承诺。爱情还没结束，承诺却不得不过期。

　　“你可不可以不走，为了我？”小朵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乌晓媛的耳边却响起两个人的声音。

　　她，很久以前似乎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吧？

　　那个要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现在真的在美国想念着她吗？

　　不想再听下去，乌晓媛慌忙找来MP3将耳机塞进耳朵里。

　　人，如果没有回忆该有多好？

　　乌晓媛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李莎文明艳的笑靥迎上来。

　　“莎文，你回国了？”乌晓媛很惊讶。

　　“因为课程学得太好的关系，我提前一年毕业了。”李莎文笑着回答，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中午的时候，李莎文挽着童复生向全体职员宣布他们将在本月内结婚。

　　童复生一直在笑，眼睛扫过乌晓媛的时候却黯淡无光。

　　乌晓媛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莎文，跟着同事一直一直地鼓掌。

　　“你知道吗，其实今天我想宣布的是另外一件事。”下班时，电梯里反常地只有乌晓媛和李莎文两个人。

　　乌晓媛对李莎文的话不解。

　　“我想说的是，从下个星期起我将出任公司总经理一职。”李莎文浅笑。

　　乌晓媛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宣布要结婚吗？”李莎文的笑容更浅，眼睛精亮起来，“因为他看你的眼神。”

　　乌晓媛怔住。

　　“我一看到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这次和以前不同了，他是真的爱上了别人，而那个人就是你。”李莎文脸上的笑意已经全部隐去，眼中充满敌意。

　　乌晓媛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别开眼去。

　　她无法辩驳什么。童复生对她的感情她能感受到。

　　电梯里充满尴尬的气味，头顶的数字在一点点跳跃着减少。

　　“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我？你忘记了高中我们有多么好？”李莎文恨恨地甩出一句，按下键去。

　　三楼。

　　李莎文走出去，没有回头。

　　她们的友谊也不再回头。

　　乌晓媛很委屈。

　　电梯门缓缓合上，把李莎文的背影挤得长而模糊。

　　那些曾经青春的充满友谊香甜的岁月在乌晓媛的记忆里，突然也变得长而模糊成一条淡淡的线，渐渐远去了。

　　她只记得，从来都不是她做错事，后果却都要她来承担。

　　从小到大，一直是。

　　陈羽华站在大厦门口，看见乌晓媛眼睛红红地出来。

　　“晓媛，你怎么了？”陈羽华迎上去。

　　乌晓媛并不看她，准备要继续走。

　　这么多天来，她每天都要等在这里，等待女儿的原谅。

　　不可能。

　　乌晓媛心里轻笑。

　　“晓媛。”

　　乌晓媛心情已经够糟，不愿再与人交谈，更何况是陈羽华。她厌恶地扫她一眼，示意她放开抓着自己手臂的手。

　　那只手上有精致华美的首饰。

　　她就是为这些吗？为这些抛弃女儿二十年吗？

　　乌晓媛厌恶的一瞥仿佛是一双有力的手拢上了陈羽华的脖子，令她呼吸困难，心痛不已。但她没有松手。

　　女儿是她的，她不能再放手。

　　“伯母，我赶时间。”乌晓媛有些不耐烦，甩开陈羽华的手。

　　“晓媛，你要怎样才肯原谅妈妈？”陈羽华泪盈于睫，哽咽道。

　　乌晓媛朝她嘲讽地笑，不语。

　　陈羽华心中紧缩抖动着嘴唇，目光中透出一隐隐的恨意：“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其实是你爸爸……”

　　乌晓媛猛地后退一步，轻笑着眯着眼看她。

　　面目可憎，粉饰得那样美丽的一张脸，这样丑陋。

　　心里升腾起浓到无以复加的恨意。

　　“陈羽华 ，你还有没有良心，还知不知道羞耻！自己做了令人不齿的事，却要怪到别人头上！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请你以后离我们远一点！我们过去二十年的记忆里没有你，将来也不会需要你存在！”乌晓媛狠狠瞪着她，积压在心头二十年的愤恨在这一瞬如山洪爆发。

　　陈羽华完全怔住！

　　两行泪默默滑落，她几乎站不住了。

　　心，好疼！

　　乌晓媛懒得再理会她，快不离去。

　　回到家的时候，爸爸正在准备晚餐。

　　看着爸爸忙碌的身影，乌晓媛鼻头陡然一酸。

　　一个男人独自带大女儿该有多么困难！

　　虽然他曾尝试着寻找另一半来帮助他。

　　女人！

　　虽然自己同为女人，乌晓媛仍为那些记忆里有着丑恶嘴脸的女人感到可耻。

　　童复生将乌晓媛叫到顶楼。

　　风很大，吹乱了童复生梳得极整齐的短发。敞开的西装像旗帜在上下鼓动。

　　童复生背对着乌晓媛，面对着一片发白的天空，显得有些落寞地站着。

　　“你辞职了？”童复生的声音传来，竟似充满疲惫。

　　乌晓媛不语，轻轻拨开被风吹到眼睛上的长发。

　　“为什么？”童复生又问。

　　“没有为什么，不想干了。”乌晓媛用不在意的口吻说。

　　童复生沉默了，挺直的背脊写满寂寞。

　　突然，他转过身来。

　　鼻头竟是红的，不知是凉风吹的还是其他。

　　满眼深邃，纠结着复杂的情感。

　　“我，就快要结婚了，而你要离开。从此以后，我们的生活将会完全错开。”童复生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仿佛说每个字都要话好大力气，“媛媛，能在离开之前给我一点回忆吗？”

　　乌晓媛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悲痛。

　　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很难受。

　　回忆，是指什么？

　　思忖间，人已经被童复生一把抱住。

　　他的有些坚硬的下巴抵在她的颈间，凉凉的。他的手臂那样用力，拥得她有一些些痛。

　　“媛媛，我，真的爱你。”童复声喃喃道。一直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此生也没了遗憾。

　　乌晓媛心中一痛，突然有泪涌出来。

　　“童复生，谢谢你。我知道也许我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的人。再也不会有人时刻等在我身后随时准备好要保护我，再也不会有人仅凭一句话就可以判断出我生病而逼我去医院，再也不会有人在天冷的时候特意调高办公室里的暖气，再也不会有人……”乌晓媛有些哽咽道，“谢谢你……”

　　童复生唇边绽开一抹笑意，眼角却溢出一滴泪，滑落到乌晓媛的长发上，圆润而剔透地停在那里，被阳光照出七彩色。

　　“可以了。”童复生放开她。原来，他为她做的，她都知道的。

　　他快步走到楼梯口，停住，转过头来，笑脸灿烂。

　　“再见。”吐出两个字，童复生眼睛一黯，转身离去。

　　再见。乌晓媛在心里说。风吹跑了她的眼泪，吹跑她在这里的一切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