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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三纪元3018年六月二十日,欧斯吉利亚斯

      波洛米尔从未深思过,来世会是何种光景。每当有人提及灵魂的归途,他脑海中浮现的,便是欧斯吉利亚斯那样的废墟,迷失的灵魂在其中永远游荡。
      昔日辉煌的欧斯吉利亚斯,如今已沦为一片破败的迷宫,野猫与猛禽在白色大理石的残垣断壁间出没。城墙常年被大河里蒸腾而起的薄雾萦绕,雾气飘忽不定,如同若隐若现的游魂。
      波洛米尔站在东岸仍屹立不倒的少数塔楼之一上,从这处制高点俯瞰,他几乎能够看见麾下将士的英灵,在昏暗的石廊间徘徊不去。过去的二十个月里,有太多他的部下为了守卫这一片城墙而付出生命。然而,这一切似乎终究是徒劳。无论波洛米尔的军队摧毁了多少奥克营地,无论法拉米尔的游骑兵截获了多少哈拉德人的辎重,敌军最终还是围困了欧斯吉利亚斯。如今,他们不得不在这座废城里迎战魔影,以保住对大桥的控制。
      目前,刚铎军队仍完全控制着欧斯吉利亚斯,然而,周围已有无数奥克营地星罗棋布,而且更多怪物正在逼近这城。波洛米尔能看到敌军的突击队接近苍白的城墙,试图寻找破绽,导致战斗频仍。所幸,刚铎士兵在拉梅顿勇士安格博的指挥下守御出色,未让敌人更进一步。
      “还没有法拉米尔统领的踪影?”一个熟悉友善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波洛米尔沉郁的思绪。
      “我没指望他这么快回来。他定然要花更多时间。”波洛米尔故作镇定地说。
      “我相信你是对的,”德茹芬说,随后走上制高点,与波洛米尔并肩而立。
      法拉米尔在拂晓时分便已率领十二名部下出发,当时奥克正开始向这座残破的城市发起猛攻。南伊希利恩仍有一处游骑兵营地,法拉米尔此番前往,正是为了撤离那里的同伴。而波洛米尔当前的任务,便是尽可能拖住敌军,让他们无法攻入欧斯吉利亚斯,以争取足够的时间让游骑兵在大桥被攻占前脱身。
      不过,大桥必将守住,波洛米尔坚定地告诉自己。实际上,他昨夜便为此与法拉米尔争论过。法拉米尔认为,城市极有可能陷落,刚铎军队应当预作准备,向西撤退至主道双堡。这也是他坚持前去营救南伊希利恩游骑兵营的原因——他担心这场战役一旦失败,这支队伍将会彻底失去与主力的联系。波洛米尔听取了弟弟所虑,批准了这次营救行动,尽管心情沉重。与此同时,他下令转移伤员,并将部分物资和装备撤走,运往主道双堡。完全忽视法拉米尔的建议将是不明智的,他们必须为一切可能做好准备。
      然而,波洛米尔内心仍深信,欧斯吉利亚斯能够守住。毕竟,他向父亲许下了承诺。的确,外部防御工事已经破败不堪,无法阻挡奥克入侵太久,但他的计划是只拖延足够的时间,让法拉米尔的人马撤过大桥,然后将敌人引入城内。波洛米尔准备让他们进来,然后在古老的街巷之间,在破败的白墙与废墟中与他们作战。这片宛如迷宫般的战场,将成为刚铎的优势。波洛米尔已在城内构筑并驻守了数座坚固据点——旧驻军营、西桥塔楼、大军械库,并且还为大敌布置了一些“惊喜”——意想不到的致命陷阱。如此一来,魔多在兵力上的优势就可以被抵消,因为刚铎人安排的伏击能一举消灭大批敌人。他们可以将奥克困于城内,全数歼灭,希望能争取几个月的喘息时间,在下一轮攻势发起之前完成拉马斯埃霍尔防线的重建。
      “我的人已经就位,”德茹芬报告说,“阿格拉哈德队长与希尔巩军士长正在西岸,负责布置陷阱。兹布卢特大师和工兵们仍在加固渡口。”
      渡口,实则是一切争夺的核心所在。欧斯吉利亚斯是南北数十哩范围内,安都因大河上唯一的渡口。城内有众多浅滩可供涉渡,大敌本可利用它们调动军队,但波洛米尔的部下已经设下障碍,使这些浅滩无法通行。若想通过,敌军必须先攻占整座城市,彻底拆除这些障碍封锁。如今,连接欧斯吉利亚斯东西两岸的,便只剩那座巨大的木桥。
      “多谢你,朋友,”波洛米尔说道。他的弟弟和德茹芬在这场战事中都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帮助,才使得战局得以发展至今日。
      “若我今日战死,最大的遗憾便是未曾给墨玟女士写信。”德茹芬说,轻松的语气掩饰了不祥的言辞。“若是我们活过今日,而我依旧没有给她写信,那你的职责就是狠狠抽我一巴掌。”
      “我现在就该抽你——眼下我们就要为王国而战,而你却在絮叨姑娘。”波洛米尔说。
      “哎呀,你就放松点如何?一切已然准备就绪,波洛米尔。你的计划一定会奏效。你未免太严肃了,若你家中有位姑娘可以牵挂,兴许对你有好处。”德茹芬喋喋不休,波洛米尔烦得刚要反唇相讥,却被德茹芬抢先堵住:“别想反驳我,我是对的。就连你的父亲大人也会认同。”
      波洛米尔叹了口气。“正是因为想到宰相大人,我才心情沉重。我已向他起誓,绝不让大敌夺取大桥。今天对我而言,唯有胜利,或是战死。”
      德茹芬嗤之以鼻。“波洛米尔,我曾听过你为那位已故的公主写诗,可这仍然是我听你说过的最荒唐可笑的话。”他的朋友干巴巴地评论道。
      波洛米尔心头涌起一股苦涩。“此刻别提公主!我并非戏言!要么大桥守住,要么我战死桥上。我的荣誉如此要求。”
      “去你的吧,波洛米尔!”德茹芬斥责道,“你的荣誉要求你侍奉你的主君宰相,而你死了对他毫无用处。倘若战局不利,我们便撤退,择机再战。我会亲自把你拖回主道双堡,我敢肯定法拉米尔会助我一臂之力。而你的父亲大人会感激不尽,给我嘉奖!”德茹芬叹了口气,“你没那么容易从这场战争里脱身,所以别想着去当个英雄而死。不如想想你的士兵,想想你亏欠他们什么。”
      波洛米尔感到头颈一阵灼热,羞愧难当。德茹芬当然是对的。我是什么人,十二岁的毛头小子吗?他想。竟想着我那受挫的骄傲,便要直迎敌刃,抛下我的士兵群龙无首,任魔多蹂躏。他在心中郑重立誓,今日绝不主动赴死,更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终结。
      但他同样无法违背自己对君主立下的誓言。我不能失去欧斯吉利亚斯,也不能在今日战死,那么,留给我的路便唯有一条。
      “那我们就必须确保今日胜利,不惜一切代价。”波洛米尔说,勉强露出一抹苦笑,以宽慰好友。
      “这才是我所熟知并敬爱的刚铎勇将波洛米尔!”德茹芬朗声说道,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等这片该死的断壁残垣重归我军掌控,我们定要为你寻一位佳人,让你也尝尝思慕的滋味。这会立刻治好你所有愚蠢的英雄情结!”
      波洛米尔呻吟了一声。“你说这话,难不成和我的父亲大人串通好了,”他抱怨道,“我可没见你自己有任何进展……”
      “波洛米尔!”德茹芬打断了他,“快看那边!是法拉米尔的游骑兵!”
      波洛米尔猛然转头望向东方,眯起双眼。他视力不及身旁这位弓箭手友人敏锐,但他确实在地平线上捕捉到一个小小的绿色斑点在移动。他顿时松了口气。不消多久,法拉米尔便会安全抵达西岸,协助撤退。然而……有别的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更庞大,更广阔,一条蠕动的黑色长龙,紧跟在他们早先认定是法拉米尔一行人的斑点之后移动。
      “那是什么,在游骑兵之后?”德茹芬惊愕地问道,而波洛米尔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并为之胆寒。
      “那,朋友,是一支哈拉德大军。”他说,“一支我们根本无法抵挡的军队。”
      “但是,怎么会……?”德茹芬问出了此刻也在波洛米尔心中浮现的问题。他从未收到任何关于这支军队的情报。哈拉德人或许能躲开刚铎的侦察队,但他们绝不可能瞒过宰相大人,宰相大人洞察一切……或者,他竟没有?他们究竟如何漏过了一整支大军?
      “必是大敌的某种邪恶巫术,”波洛米尔咬牙道,“走!我们必须下去与其他人商议。我们不能指望把他们都困在城里,他们人数太多了!”
      两人沿着塔楼的阶梯飞奔而下,低声咒骂不已。波洛米尔刚到楼梯尽头,便遽然停下,因为他看见了正坐在底层台阶上的少年侍从胡奥。男孩一见自己的主君,便立刻站起身来。
      “元帅!”少年敬了个礼,但波洛米尔摆手让他免礼。他当初拗不过男孩的恳求,允许他随军行动,未曾料到形势竟会急转直下。此刻,他痛恨自己的疏忽大意。
      “胡奥,你即刻解除职务!”他厉声喝道。
      男孩倒吸了一口气。“可是,大人!怎会——”胡奥喊道,表情像是遭遇了彻底的背叛。
      “没有‘可是’,小子!这座城市即将化作血海,你不该留在这里。过桥,和伤员一同撤离欧斯吉利亚斯,在主道双堡等我。”波洛米尔一边疾步前行一边下令,甚至未曾止步确认男孩是否听令。“鸣警!”他朝附近的军士长大吼。他已进入战斗状态,周围的士兵纷纷奔走,执行他的命令。“把阿格拉哈德队长叫来!爵士和骑士团何在?”
      “我在这里,大人!”哈尔拉斯爵士应道。这位爵士与他的骑士团一直驻守在东岸,以备不时之需,策应外野战事——此刻就是需要他们之时。
      “哈尔拉斯爵士,我要你率领麾下骑士出击,为撤返的游骑兵开辟一条安全的通路。一整支南蛮子大军正追在他们身后。”波洛米尔说,爵士闻言,双眼骤然睁大,满是震惊。“游骑兵皆有战马,预计很快抵达,但奥克突击队正在逼近,他们要穿越四周的战场绝非易事。”波洛米尔说,“护送他们脱离险境,带他们通过大桥。”
      “遵命,大人!”哈尔拉斯爵士说,随即向麾下骑士发出信号。
      “走,德茹芬!”波洛米尔说,快步奔向城垛,那里正传来厮杀声。“我们去找安格博队长,共商防御之策!”
      出身拉梅顿的安格博爵士比波洛米尔年长约十载。波洛米尔年少时,安格博是王国中公认的最强战士,其无畏之名、战技之勇,皆堪称传奇。波洛米尔自少年时便敬仰此人,如今自己已是指挥官,亦是久经沙场,可他仍视与安格博爵士并肩作战为殊荣。这位拉梅顿人目前指挥着第二重步兵连。
      他们在欧斯吉利亚斯东门顶部的城垛上找到了安格博爵士,他看上去已经有过短兵相接,铠甲上沾满了漆黑的奥克污血。东门处早已设下路障封锁,由重甲步兵把守,安格博正高声向他们下令。德茹芬麾下的一队弓箭手也在协助防御。欧斯吉利亚斯防御工事的最大问题在于,它们早已破败不堪,外墙布满缺口。这些缺口需要设障封堵,此刻必须严加守御,因为奥克突击队正不断地试图从这些缺口进入。
      “元帅!”安格博见波洛米尔与德茹芬登上城垛,敬了个礼。“你们可看见了?整整一支该死的南蛮子军队!简直是凭空冒出来的!”
      三人都向东方望去。哈拉德人的纵队正在埃斐尔度阿斯山脉下的大片土地上黑压压地行进,无数奥克小队则蜂拥在欧斯吉利亚斯周围的田野里。波洛米尔眼望游骑兵队飞驰着接近,心中涌起一丝欣慰。他能看清法拉米尔冲在最前,挥舞着长剑砍杀那些怪物。当他看见弟弟举盾挡住一支箭矢,心猛然一揪。维拉保佑法拉米尔,他在心中默祷。在城垛附近,哈尔拉斯爵士麾下的骑士正奋力清理道路,为游骑兵们开辟一条生路。但愿这两支队伍都能尽快脱离险境,从侧门回归安全地带。
      我们骑马的骑士击溃奥克突击队易如反掌,因为这群怪物野蛮、装备简陋、训练不足,波洛米尔苦涩地想。大敌只是派他们来骚扰我们,消耗我们的防御力量罢了。他们不过是开胃小菜,而真正的大餐才正要上桌。他再次忧心忡忡地望向那支缓慢但一刻不停地在平原上推进的哈拉德大军。他能辨认出他们的战旗,远远望去,它们只是黑色洪流之上的点点猩红。
      “我们得筹划撤退,”德茹芬说。
      “对,然后呢?”安格博爵士问,向城外愤然啐了一口。一支流矢只差一吋就射中了他的头盔,但这位勇士连眼都没眨一下。“我们退守主道双堡,他们便会夺下欧斯吉利亚斯,拆毁渡口的屏障,然后他们的整支大军就能随意渡过安都因河。”
      “那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德茹芬喊道,“他们人太多了!如果我们死守不退,他们会用我们的血把这堆乱石染成红色!”
      “的确,还有什么选择?”安格博说,看向波洛米尔。
      实际上,他们二人都望着波洛米尔,等他给出答案——而他并没有答案。局势看来几近绝境,但他明白,此时此刻,他绝不能表现出丝毫软弱。若他现在动摇,就会比任何哈拉德大军都更确定地断送了他们。
      “我说,敌军尚未逼近,”他说,强迫自己面不改色,声音冷静而坚定。“我们尚有时间。我们等法拉米尔与哈尔拉斯回来,再商议……”
      “商议什么?”法拉米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三人同时转身面对他。“当我们即将被屠戮,空谈还有何用?!”法拉米尔登上城垛,陪同的是阿格拉哈德队长与希尔巩军士长。“我恳求您,元帅,不要再延长这场疯狂!让我们按先前的讨论撤退到主道双堡,拯救还能挽救的生命。”波洛米尔看得出弟弟满脸决绝,皮甲上溅满血污,头发因与游骑兵疾驰而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他极少见到法拉米尔露出如此急迫激动的神情。
      “这解决不了我们的困境!”安格博反驳道,“如果我们现在撤退,后天便得面对同一支军队,只不过改在主道双堡,而到那时,我们的处境只会更加不利!用不着我提醒诸位,拉马斯尚未完工吧?还有农人在佩兰诺平野上耕作!庄稼还在生长!如果我们想要拯救生命,今天就必须一战,否则永无机会!”
      “哦,是啊,所以就不如让我们全军覆……”法拉米尔刚开口,就被波洛米尔打断。
      “够了。我们不能争吵。”他尽力集聚起元帅的威严说道,“安格博爵士,你暂且继续坚守城门。阿格拉哈德队长,西岸情况如何?”
      阿格拉哈德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仍在喘息——他显然是应波洛米尔的召唤,横穿整个欧斯吉利亚斯跑来的。他明显咽了口唾沫,才勉强稳住心神。
      “第一重甲连与第三长枪兵连正在驻军营等待您的命令,大人!”他报告道,“此外,我还有两队散兵今天尚未参战。他们正按照您的命令,与德茹芬统领的弓箭手一起操控陷阱。”
      “等哈拉德人抵达,只怕陷阱派不上多大用场,”波洛米尔说,“一旦他们开始过桥,敌军人数将多到我们无法阻挡。”他望向这些他最信任的副官们,却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能示弱,他告诉自己。为了他们,你必须坚强。他们值得在赴死时仍然相信自己的领袖坚守信念,至少能从中得到些许慰藉。“我需要片刻时间独自思考下一步行动,”他宣布,“在我回来之前,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说罢,波洛米尔转身下了城垛。在东门的庭院里,士兵们在他周围奔走忙碌,执行任务、运送武器,维持路障守军的补给,抵御奥克对城墙发动的不堪一击的进攻。波洛米尔穿过庭院,走进附近一座废墟里改建的小军需站,只觉得疲惫几乎将他吞没,渴望喝一杯水清醒头脑。双眼适应储藏室里的昏暗后,他立刻注意到角落里有异动。
      “胡奥!”他怒声喝道,“若连我的侍从都敢公然违抗军令,我又该如何保卫这座城市?”
      胡奥从暗处走了出来,站直了身体。男孩在颤抖,但双拳攥得死紧,嘴唇抿成倔强的一线。
      “我不会离开您,大人。”他只说。波洛米尔正要张口训斥,却在这时听到另一个人进了补给储藏室。
      “别苛责他,哥哥,”法拉米尔说,“换作是你,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他不会抛下你,而我也不会。”
      波洛米尔坐到一条木凳上,深深叹了口气。胡奥递给他一杯水,他一饮而尽。法拉米尔是对的。他的士兵、他的副官、他的弟弟,甚至他那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的年轻侍从,他们都不会抛弃他,即便死亡近在咫尺。而自己又在做什么?躲在储藏室里,优柔寡断,浪费着宝贵无比的时间。我算什么将领?波洛米尔在心底狠狠责备自己。
      那一刻,他的想法想必没有逃过法拉米尔的眼睛。他弟弟在他旁边的长凳坐下,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波洛米尔望向弟弟。“你和你的游骑兵在撤退时几乎撞上了哈拉德军,”他说,“我们在东侧瞭望塔上看见了你们,他们紧追在你们身后。你可曾仔细观察过?能否告诉我些什么?”他问,希望法拉米尔能告诉他什么,一些线索,任何能挽救今天战局的东西。
      “不错,”法拉米尔说,“这正是我急于逃离的原因,尽管你可以说这是懦弱,而那一点没错。波洛米尔,那支军队有邪异之处!我能肯定!我这些年与南蛮子交战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当我们回头望去,他们激发的恐惧令人毛骨悚然……还有他们诡异的突然现身……”法拉米尔打了个寒颤,“我们无法直面他们。”
      “我们必须直面他们,”波洛米尔简短地说,“今天,或是明天,并无分别。”
      法拉米尔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后,才继续说:“昨夜,在我出发前往游骑兵营地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波洛米尔咽下了一声险些脱口而出的呻吟。又来了,又是梦,他心想。然而法拉米尔并未停下。“那个梦充满了悲怆和不祥之兆,但也蕴含着希望——我们王国的希望。我稍后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但现在……”他说到这里,突然哽住,因为过于激动。
      “别说了,弟弟,”波洛米尔说,紧握住弟弟的手。“那些夜间的恐怖,等到我们安全回到王城后再说。现在,让我们都保持清醒,不能沉溺于梦境。”
      法拉米尔摇了摇头。“让我说完,哥哥。就这一次,”他坚持道,“我很抱歉之前给你施压。我并不自诩知晓现在该作何决断,更不嫉羡你肩负的指挥重任。但请你知道,无论你如何决定,我们都会与你一同进退。全军队皆听你号令。你一直在我身边,无论我遇到何种困厄,你总能将其驱散。而这一次,你依然会做到。”
      波洛米尔感到泪意刺痛了双眼,这让他既羞愧又惊慌。“我不确定我能做到,弟弟。”他低声说,甚至不在乎年轻的胡奥会不会听见。这位侍从一直与他同甘共苦,时至今日,很可能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
      “你能。” 法拉米尔坚定地说,他轻按在波洛米尔肩头的手稳定了他纷乱的思绪。“而且你一定会做到。你是刚铎的波洛米尔,这就是你的能力。你拯救所有人。”
      霎时,波洛米尔脑海中的混乱与喧嚣尽数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条理。“当然!就是这样!你真是个天才,弟弟!”他惊呼道,重新焕发的斗志在血脉中奔腾。“我是刚铎的波洛米尔!没错!我是波洛米尔。波洛米尔!我必须像波洛米尔那样行动!我必须做波洛米尔曾经做过的事!”
      法拉米尔眨了眨眼,张嘴看着波洛米尔,然后,他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是说要摧毁大桥!就像昔日的宰相波洛米尔那样!”他倒抽了一口气。
      宰相波洛米尔一世的事迹,在刚铎的学识中算是鲜为人知的篇章。第三纪元2475年,他曾率军抵御安格玛巫王对欧斯吉利亚斯的进攻,并在那场激战中被魔古尔之刃所伤。尽管波洛米尔一世最终取得了胜利,但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让古老的石筑大桥坍塌,随之毁掉的还有那座壮丽的星辰穹顶。事实上,那场战役之后,欧斯吉利亚斯沦为废墟,但至少米那斯提力斯得以幸存,魔影被击退,蛰伏了数百年。波洛米尔和法拉米尔第一次听闻这段往事,还是在王城档案馆里,由导师和宰相亲自指导的一堂历史课上。
      “想想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波洛米尔急切地解释道,“如果他们无法通过大桥,就不能拆除河滩的路障。我们可以撤回西岸,依靠弓箭手轻松将他们击退,然后继续坚守渡口数月之久!”
      法拉米尔看起来仍有些怀疑。“可大桥是用坚固的木材建成的,” 他理智地指出,“我们不可能及时拆毁!而要烧毁它,也需耗费数日。”
      波洛米尔猛地起身,在储藏室里来回踱步,边思考规划边自言自语,心不在焉地听着弟弟的话。“大桥是由木梁支撑的,”他说,“如果我们的工兵现在就动工,可以在正午之前破坏木梁,到那时,大桥便会坍塌,坠入大河之中。”
      “我们没有时间等到正午,波洛米尔。”法拉米尔摇了摇头。
      “我们的士兵必须挡住哈拉德人。” 波洛米尔说。现在谁也不能阻止他了。“我会亲自领军,为工兵争取足够的时间。”
      “那会是一场血战!” 法拉米尔警告道。
      “不错。” 波洛米尔承认,“我们将付出鲜血的代价,但最终胜利将属于我们。” 他边说边走出储藏室所在的建筑。“胡奥,到我这里来!所有人都到我这里来!”他对还在城垛上指挥防御的副官们吼道。他们闻声迅速赶来,而波洛米尔已然开始向自己的侍从布置任务。“小子,你一直想帮忙,现在机会来了。我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马上渡河去西岸,找到兹布卢特大师,告诉他带上四十名最强壮的工兵,在大桥附近的河岸边等我,务必带上斧头、锯子、锤子,越大越好!”
      “是,长官!” 胡奥笑着敬礼,被波洛米尔的热情感染了。
      “且听清楚,胡奥!一旦完成这项任务,你必须随补给车队撤往主道双堡。这次不得耽搁!明白吗?” 波洛米尔特意强调。他无法承受让胡奥丧命的后果。若是如此,他将无颜再面对胡林,毕竟胡奥是掌钥官唯一的继承人。
      “是,长官!我这就去,长官!” 胡奥答道,然后带着只有年轻人才能迸发出的活力绝尘而去。
      “这是在闹什么?” 安格博质问道,他与德茹芬、阿格拉哈德以及希尔巩快步赶到了波洛米尔和法拉米尔所在的东门庭院。
      “好消息!” 波洛米尔高声宣布,“今天或许尚可挽回。我们要摧毁大桥!”说到这里,波洛米尔停顿了一下,好让吃惊的同伴们倒抽冷气,低声咒骂。“对,对,令人震惊。但我已经仔细思考过,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他们尚未抵达,但正在逼近,长官!” 希尔巩汇报道,“我估计哈拉德军将在半个钟头内攻到这里!”
      “很好!” 波洛米尔说,表现出的豪情气势比他实际感到的更多。但他必须鼓舞士气,这个计划才能奏效。“安格博!到目前为止,你的防守堪称卓越。你认为士兵们还能坚持下去吗?”
      “当然!第二连会坚守阵地!我麾下没有懦夫!” 安格博自豪地宣告。
      “好极了!” 波洛米尔说,“你将收到第一连的增援。尽可能将他们挡在城外,能挡多久是多久。必然会有小股敌军突破,但无需理会,只管带你的人坚守城垛。”
      “是,元帅!” 安格博敬礼应命。
      “轻步兵方面——” 波洛米尔继续说,“阿格拉哈德,让长枪兵部署在城门内侧及外墙的缺口处。让他们第一个迎接来自魔多的‘朋友’。”他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阿格拉哈德点了点头,“我听闻,在黑语中,一支长□□穿喉咙便意味着‘欢迎’。希尔巩,你带领散兵前往东岸,分组埋伏在废墟中。当敌军小队突破外墙时,我要他们在街道上陷入巷战,远离大桥,尽可能拖延时间。必要时,就在主街上设下路障封锁。”
      “是,长官!” 老战士希尔巩兴奋地搓着手,“我们会把他们引入狭窄的巷道,让他们连怎么送命都不知道。”希尔巩是这项任务的最佳人选,士兵们了解他,信任他。他能在欧斯吉利亚斯这座废墟之城的迷宫中穿行自如。
      “这才像话!”波洛米尔赞许道,“德茹芬,”他接下来转向自己的好友,“挑出你最优秀的射手。我要他们驻守在西岸桥塔上,掩护撤退。大桥倒塌前,我们要稳步后撤,尽可能多地把人送到西岸。要知道,守桥将极为棘手,你的弓箭手必须分清敌我,百发百中。”波洛米尔直视德茹芬的双眼,确保这位统领理解形势。守住大桥至关重要。
      “是,长官!从西岸的瞭望塔上,我的射手会精准狙杀任何企图过桥的敌人。”德茹芬保证道。
      “没错,这正是我们的计划!”波洛米尔说,很高兴他们达成了共识,“其余的短弓手就部署在东岸的屋顶,协助步兵作战。长弓手则驻守城墙,远程压制城外的敌军。”
      当所有的副官都低声应诺后,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思索着他们即将执行的艰巨任务。这一计划存在太多变数。但此刻再去考虑失败的后果毫无意义。他们别无选择,不成功,便成仁。
      然后,波洛米尔再次转向了他的弟弟。“法拉米尔,我要你的游骑兵守卫大桥,保护正在作业的工兵。当大桥坍塌时,敌我双方都会有人坠入大河。有人可能在坠落时受伤。我要你的部下清除落水的敌军,同时营救我们的幸存者。游骑兵最适合执行这类任务。”
      “千真万确,”法拉米尔说,“我的部下达姆罗德会负责此事。”
      “什么?你不亲自带队?”波洛米尔诧异道。在刚铎,他弟弟与麾下游骑兵之间深厚的战友情谊是出了名的。而且,波洛米尔本想借此任务让法拉米尔留在西岸,远离危险。
      “然后丢下你一个人应对,很可能愚蠢地冒险送命?”法拉米尔反问道,“我可不会。”
      “不错,”德茹芬说,“我也跟你一起去。当你感到一支箭擦着耳边飞过,射穿你敌人的瞳孔,那就是我在为你掩护。”
      “那好吧,”波洛米尔叹了口气,妥协道,“但我们趁安格博坚守城门,得先去东岸部署军队。”
      说罢,波洛米尔和他的将领们便动身离开,留下拉梅顿人在路障上指挥重步兵。当他们沿着主街小跑前往大桥的途中,波洛米尔又向法拉米尔发问:
      “弟弟,哈尔拉斯爵士何在?”
      法拉米尔扬起眉毛。“你命令他带领部下和我的游骑兵撤至安全之地,所以他就依令行事,”他汇报道,“我们回到城中后,我把战马留给他们,自己赶来见你,而哈尔拉斯则骑马穿过大桥走了。他们现在应该在马厩那边,与战马一起待命。”
      波洛米尔思索着自己的计划。重骑兵必须舍弃战马和长枪,回到西岸,改用剑与盾作战。我们需要每一名战士去守住防线,为工兵争取更多的时间去破坏大桥,他思忖着。他当即决定,要亲自率领骑士团作战。这将具有象征意义。米那斯提力斯的贵族们,将是欧斯吉利亚斯最后的防御。
      刚一过桥,波洛米尔便毫不耽搁地向兹布卢特大师及他的工兵队伍交代了计划。这位老匠师是刚铎工兵营的负责人,统率着铁匠、石匠和木工。早些时候,胡奥已将消息传给他,此刻他正等候在河岸边。
      “你的人呢?!”波洛米尔厉声问道。他明明已明确命令兹布卢特带上一支精壮的工匠队伍和充足的装备。
      “容我禀告,元帅大人,”兹布卢特语气中含着一贯的抱怨,“你的侍从把计划告诉了我们。我的人已经在桥下开始架设脚手架了。这片河段的水太深,不搭建支撑的话,根本无法作业。”
      “很好!好在你们没有耽搁,”波洛米尔松了口气。他小跑了几步,蹲下身去,仔细查看桥下的情况。工人们正在承重梁周围搭建预制的木架和梯子。“兹布卢特,我接下来要向你的工匠们提出近乎不可能的要求。”他再次抬头看向那位老匠师,说道。兹布卢特目前是刚铎军中最年长的成员,已完全秃顶,留着修剪得很短的白胡须。“我要你们削弱木梁,使其勉强能够支撑,然后等我发出信号时,再让整座桥一举坍塌。你认为能做到吗?”波洛米尔担忧地问道。兹布卢特久久未作回答,令他焦虑起来。“我知道这要求过高,但我想确保我们能尽可能多地救出己方士兵,并且一定要等敌军开始过桥时,我们才想要大桥坍塌。”
      兹布卢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是,是,我听到了,元帅大人!”他嘟囔着,“让我想想。我保证不了,但我们可以试试。不过,我们需要马。我们可以在几个关键位置削弱木梁,然后用绳索捆住,再连到马上。一旦你下令,马便会开始拉动木梁,让它们断裂倒塌。但这风险极高,谁也不能保证大桥会在你想要的时刻垮掉。我只希望它不会提前断裂,把我的工匠们埋在底下。”
      “切勿以为我不感激你们的努力,兹布卢特。”波洛米尔说,“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你们定会被誉为这场战役的英雄。”
      兹布卢特大笑起来。“那可是头一遭,大人!我的人都习惯了在幕后干活。”他又咯咯笑道,“不过,等活儿干完,他们肯定会乐意喝上几桶好麦酒。”
      “好,酒你们会有的,还有马。”波洛米尔说,“我这就去找。”
      “等等,元帅,大人!”兹布卢特喊住正要去寻找骑士们的波洛米尔,“摧毁大桥的信号是什么?”他问道。波洛米尔想了想。他打算亲自上前线作战。东岸的战士很可能会抵挡不住。一旦敌军突破,踏上大桥,就必须立即摧毁大桥,无论东岸还剩下谁。游击兵和断后的防御部队将不得不被牺牲。他需要一种方式,能让在他在任何时间、战场的任何位置下达命令……
      “号角,”他简单地对兹布卢特说,“等着刚铎的号角。”
      说罢,波洛米尔便将工匠们留在原地忙碌,朝着西门和附近的马厩走去。不幸的是,由于他最初的计划是将整座城市变成战场,他别无他法,不得不穿越整座欧斯吉利亚斯古城,才能集结所有分散的兵力。他需要他的骑士团。他所到之处,士兵们都在撤离早先的阵地岗位,正在阿格拉哈德和希尔巩的指挥下重新集结。
      命运使然,他无需一路赶至西门去召集骑士团。才沿着主街走了不过百码,他便看到他们转过街角现身,身披全副板甲,手持阔剑与盾牌。他们行进时铠甲碰撞,铿锵作响,波洛米尔见状不禁露出笑意。他需要的正是他们——一支精英小队,由十几位全副武装的刚铎贵族组成。哈尔拉斯爵士走在最前,挥舞着出鞘的长剑,那剑几乎与他本人等高。
      “元帅!向您致敬!”哈尔拉斯高声道,“如您所命,我们已将游骑兵和战马护送至安全之地。”
      “很好!这场突袭堪称典范,哈尔拉斯!”波洛米尔赞道。
      “而现在,我们即将奔赴战场,迎接死亡。”哈尔拉斯语气轻松地笑道,“我们都亲眼看到了南蛮子。波洛米尔大人,能在您的麾下战斗至死,实属荣幸。愿维拉允准,我们会带走尽可能多的敌人!”
      “别那么急着去死,哈尔拉斯。”波洛米尔皱眉说道,心中苦笑。一个钟头前,他才和德茹芬进行过类似的对话,只不过当时是他自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我们或许还能全身而退。我打算撤离西岸,并在南蛮子渡河之前摧毁大桥。”
      哈尔拉斯骂了一句粗话。“你可真是个聪明人,元帅。”他咧嘴一笑,“近乎疯狂,但确实聪明。”波洛米尔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哈尔拉斯向来口无遮拦,即便面对上级也不例外。他只是转身面向骑士们——这些人大多是刚铎贵族的儿子,有的是家族继承人,有些是小儿子或旁支,还有一些没有封地,将自己的时间和技艺奉献给宰相。他们都是波洛米尔的战士,他熟知他们每一个人的姓名,此刻也能根据罩衣和披风的纹章与配色辨认出他们的身份。他知道他们的父母、妻子和子女。然而,逐一向他们致辞会耗费太多时间,他只能提高声音,对全队说话。
      “听着!我们乃是刚铎的贵胄!”波洛米尔洪亮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率领战士来此,为保卫故土而战,而此刻,我们的责任便是护他们周全!我们不会将同袍弃于敌手!我们是真正的骑士!向东进军,绝不停歇,直至最后一名战士安全撤离!谁愿与我同行?”
      震天的欢呼与赞同声回应了他,不仅来自骑士们,还来自聚集在主街上的其他士兵。波洛米尔随即招手示意两名第三连的年轻士兵上前。他并不知晓他们的姓名,但他们显然认得他,因为二人立刻敬了礼。
      “你们二人,我交给你们一项特殊的任务。返回马厩,将所有战马牵到大桥边,交给兹布卢特大师。务必确保每一匹马都抵达河岸,不得有误!”波洛米尔下令后,再次转向骑士们,“好了!现在,我们战斗!为刚铎!”他高喊着,抽出阔剑,率先冲向大桥。
      身后的骑士们随即跟上,很快全队都呐喊着“刚铎!刚铎!”穿过大桥。波洛米尔瞥见兹布卢特向他敬礼,心知工兵队已经开始破坏大桥下的承重梁。快点,伙计们! 他在心中默念,一切都取决于你们。我们只是去为你们争取些许宝贵的时间!
      当他们跨过大桥,踏上东岸,波洛米尔只见第一批哈拉德人和奥克混编的敌军已经突破了城市的外围防线。希尔巩的部下正奋战在街巷之间,空中箭矢纷飞。
      波洛米尔发出一声战吼,冲进最近的一条狭窄破败的街道,加入了混战。其他骑士紧随其后,增援希尔巩率领的小股战斗队伍。在战场上,全副武装的骑士绝非等闲。铠甲沉重、昂贵、限制行动,但也意味着披甲的战士在战斗中能够承受重击。而波洛米尔深知该如何承受打击。他会迎战奥克,防护自身和附近的士兵不受攻击,而长枪兵则趁机从侧翼刺杀敌人。偶尔,波洛米尔会舞动阔剑施展华丽的招式,往往能砍倒一两个敌人,赢得士兵们的喝彩。
      骑士团缓缓向东推进,然而敌人的数量丝毫未见减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哈拉德人涌入战场。波洛米尔对南蛮子的作战方式并不熟悉,那是法拉米尔的专长。他们的战斗风格迥异于西方的剑术,不依赖力量,也不依赖快速的移动,而是倚仗严格训练、反复磨练出的精准技巧。他们似乎总能毫不费力、从容不迫地化解他的每一击。此外,他们还配备了长而锋利,剑身如锥的匕首,每当有机会,便会用它毫不留情地对付身披铠甲的骑士。波洛米尔眼睁睁看着哈尔拉斯麾下的两名骑士——先是奇尔扬,随后是哈利菲瑞恩的年轻的哈多——在战斗中倒下,皆死于这种匕首精准的刺杀。哈拉德人攻击铠甲的缝隙或直取咽喉。刚铎最精锐的战士竟如牲畜般被宰杀,他悚然想道。
      直到波洛米尔逐渐摸清哈拉德人的战斗套路,战斗才稍显顺手。不幸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敌军源源不断地涌入,阻止他们接近大桥变得愈发困难。波洛米尔率领骑士们一路厮杀,穿过了整片东岸,此刻正逼近东门庭院——战斗在那里尤其激烈。
      很快,波洛米尔便发现自己不得不同时应对数名敌人。他迅速扫视周围,确认其他骑士也同样陷入苦战,正逐渐被压制。此外,他开始感到了法拉米尔先前提到的那种令人绝望、深入骨髓的焦虑。这是敌人的魔法作祟,还是我已近乎癫狂?他环顾四周,发现麾下的战士们同样不容乐观,他们脸色苍白憔悴,动作愈发迟缓。也许我们都只是太疲惫了,他努力说服自己,但那股不祥的预感仍紧紧缠绕着他,不断抽走他的气力。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战斗了好几个钟头。
      波洛米尔招架着两名南方战士精准的攻击,又要分神应对这阴郁的思绪,结果没能及时察觉另一名敌人从右侧袭来。他瞥到刀锋举起,看见那个哈拉德人蓄势斩落,但立刻意识到自己来不及抵挡。他只能准备好硬抗这一击,希望它不会致命……就在这时,敌人猛然一颤,随即倒下,一支带着绿色箭羽的箭矢插在他颈间。其余两名哈拉德人目睹战友毙命,惊呼起来,然而下一瞬间,又一支箭矢洞穿其中一人张开的嘴,将其当场射杀。波洛米尔镇定地把握住敌人惊愕失神的刹那,挥剑斩杀了第三个南方人。
      趁着短暂的喘息机会,他四下张望,寻找德茹芬的身影,果然,他的朋友正从附近一座半塌的建筑上跃下。
      “好险!我的反应迟钝了。”他朝弓箭手喊道,举盾挡住一支射向心口的奥克箭矢。“多谢你救我一命。”
      “先别谢我,” 德茹芬回喊道,“你可不会喜欢接下来的消息!”他随即一顿,瞄准左侧数步开外正在纠缠哈尔拉斯爵士的奥克,射出一箭。“哈拉德人正在猛攻东门。他们带来了某种攻城撞锤。我们得开始撤退了!”
      “我们还不知道兹布卢特的人准备好没有!” 这无疑是个艰难的抉择。如果撤退拖延太久,士兵们势必遭到屠戮——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们兵力不足,无法正面迎战敌军,迟早会被压垮。可他若是太早下令撤退,魔多的战士便会毫无阻碍地一路追击,一旦足够多的敌人越过大桥,战火就会蔓延至西岸,整个计划都将陷入危机。
      “至少得把安格博的人从城垛上撤下来!外墙已经守不住了!” 德茹芬喊道。对此,波洛米尔不得不同意。若是城门即将被攻破,那死守城墙便毫无意义。
      他们同时抬头望向城门上方的城垛,只见安格博正狂奔着厉声下达指令。波洛米尔猛然注意到,那位拉梅顿人受了伤——一支短箭深深嵌在他臂上,然而他似乎浑然不觉。波洛米尔对这种战斗的狂热再熟悉不过——它会让人对伤痛毫无感觉,却也往往导致致命的疏忽。
      “我来吸引他的注意,” 德茹芬说道,不等波洛米尔反应过来,便已搭箭射出。一支绿羽箭钉进了支撑胸墙的木梁,距离安格博的肩膀不过吋许。战士立刻循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随即发现了波洛米尔和德茹芬。波洛米尔趁机打出信号,撤退的第一阶段正式开始。
      当重步兵与长弓手撤下城墙,汇入庭院里的混战,波洛米尔高声向安格博与附近的战士们下令:
      “骑士们守住阵线!其他人撤后,开始撤退!稳住阵型!按序撤离!但绝不能停止战斗!” 他知道,其他军官会层层传达命令。他必须集中精力守住战线,为旁人争取撤退的机会。
      “举盾,就像我们练习的那样!” 德茹芬的声音从波洛米尔背后传来,紧接着,一支箭便擦着他的耳朵呼啸而过。他们有时便是这样并肩战斗,配合默契——波洛米尔负责给二人提供防护,同时斩杀逼近的敌人,而德茹芬则站在他的身后,不断放箭,阻止敌人靠近。总有一天,他会一箭射穿我的脑袋,波洛米尔好笑地想道。但愿不是今天,因为他的任务还没完成。
      骑士们听从波洛米尔的命令,排好阵型,组成一道屏障阻挡从城墙涌入的敌军。眼下,尽管安格博的部队已经撤退,敌军仍需借助梯子攀爬城墙和路障,尚不能长驱直入。然而,一旦城门失守,这种局势就将很快改变。
      仿佛应验了他的忧虑,大地猛然震颤,一声惊雷般的巨响传遍战场,城门随之颤动。那门由加固的木材制成,且用碎石瓦砾从内侧封堵。波洛米尔怀疑它能撑多久。从奥克与哈拉德人一同爆发的响亮欢呼来看,不会太久。他们正在等待城门被冲开,而那一刻很快就会到来。
      “我们后退离开城门!” 波洛米尔向余下的骑士们吼道,“继续战斗!”
      他们缓缓地向大桥撤退,始终面朝东方。波洛米尔无暇回头查看撤退的情况,但他希望安格博能控制住局面。
      又一声雷鸣般的撞击撕裂了空气。波洛米尔只觉得耳膜剧痛,他看见堵塞在城门内侧的碎石在冲击下微微晃动。哈拉德人仿佛受到攻城锤巨响的鼓舞,士气大振,他们以双倍的力量,挥舞锋利的匕首,凶狠地向骑士们的阵线发动了进攻。波洛米尔眼睁睁看着又有三名骑士倒下。永别了,兄弟们!他在心中默念,抽出一点时间记下他们的名字——米那斯提力斯的阿赛尔,年轻的米蓝卡尔,绰号“红脸”的希尔巩。一时间,悲痛与恐惧袭上了他心头。他险些就步了他们的后尘——一把南方匕首直取他的脖颈,却被另一柄短剑及时横挡开去。
      “你好啊,哥哥,” 法拉米尔喘着气说道,“又想一个人独揽战功?”
      “做梦都不会!” 波洛米尔答道,稳住身形,开始举盾招架南蛮子的疯狂攻势。
      法拉米尔从波洛米尔身后一跃而出,挥剑划开南蛮子腹部。这是法拉米尔偏好的战斗风格,从游骑兵那里学到——双手持短剑,动作敏捷,凭借闪避进行防御。南蛮子偏好轻甲而非重甲,在他锋利的剑锋下不堪一击。
      “我带来了好消息,” 法拉米尔在挥剑的间隙喘息着说,“桥下的工作已经完成。”
      波洛米尔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战斗即将迎来终局。
      “那么,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战,弟弟。” 他对法拉米尔说,然后高声下令:“各队!放弃战斗,撤退!保全自己!” 他听见身后安格博在重复他的命令。“骑士们!收紧阵型!尽可能拖住敌人!稳步撤退!”
      波洛米尔感觉肌肉因过度劳累而燃烧般剧痛,他正将自己逼到极限。余光中,他看到另一名骑士——伦诺爵士倒下,被匕首刺入了喉咙。他们距离大桥只剩下几十码,己方士兵正飞速撤向彼岸,而骑士们仍在死死阻挡哈拉德人的猛攻,边战边退,但也在南蛮子的刀锋下一个接一个倒下。在他左侧,拉梅顿的帕兰尼安——安格博的同乡,被一箭射穿眼眶,一群南蛮子随即从他尸体上踏过,追击撤退的部队。波洛米尔只能祈愿,无论何人突破他们的防线,都能被德茹芬的弓箭手狙杀在桥上。右侧,他看到安格博爵士加入了他们的最后防线。
      “人都已安全撤离!现在轮到我们过桥了!” 安格博大声喊道。他们几乎已抵达桥头,但仍需奋力迎战,否则一旦转身逃跑,敌人势必会紧追不舍,在他们背后发动攻击。
      “哈尔拉斯!不!” 法拉米尔惊呼。波洛米尔目睹爵士被击倒在地。除了他自己、法拉米尔、德茹芬和安格博,如今仅剩三名骑士仍然挺立在前线,奋力坚守。他们疯狂地挥舞长剑,猛烈持盾撞击,抵挡哈拉德人的进攻。他们且战且退,终于来到桥上。就在此时,波洛米尔瞥见另一名骑士——赛顿爵士倒下,而与此同时,他感到一支箭扎进了自己的大腿。他怒骂一声,但仍强行稳住了身形。伤口如安格班之火灼烧一样剧痛。
      现在到了最棘手的阶段——他们必须在战斗中撤退过桥,并且只能在抵达彼岸后再向兹布卢特发出信号,期望大群敌军随桥一同坠入河中。
      ——轰然一声巨响。
      波洛米尔抬头望去,远处的景象证实了他的恐惧:东门的双扇大门被猛力撞得洞开。可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南蛮子突然停止了攻势,他们的军阵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波洛米尔和他的战友们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桥中央。
      忽然间,仿佛从阴影中凭空化出实体,一幕令人血液凝固的景象呈现在他眼前。
      九匹黑马口吐白沫,双眼燃烧着疯狂的赤红。而在马上,九名黑衣骑手身披兜帽斗篷,躯体似乎由污秽的暗影凝聚而成。他们正从城门的方向疾驰而来,速度快得骇人。
      波洛米尔知道自己必须行动,但恐惧已将他牢牢攫住,令他动弹不得。那些骑手在他心中唤起了纯粹的绝望与恐惧……他一生中从未有此感受。在那一刻,他彻底领悟了敌人的实力。魔多掌握着扼杀一切希望的力量,在波洛米尔看来,这远比世上所有哈拉德人的大军更加可怕。这场战斗的结局如何,已经无关紧要。刚铎没有机会,他的国度已败亡。大敌终将得胜。
      然后,他听到了弟弟恐惧的啜泣声,那声音稍稍唤回了他的神智。保护法拉米尔远离危险,始终是他最重要的职责,而这一次也不例外。即便一切都已失去,法拉米尔也仍在呼吸。黑骑手们将在片刻之后冲上大桥,而他必须善用这短暂的时间——为了法拉米尔。他丢下剑与盾,急促地吸了口气,倾尽胸中全部气力,吹响了刚铎的号角。马鞭的抽响破空而来,兹布卢特的战马同时奔腾发力,波洛米尔感到整座桥都在剧烈晃动,与此同时,黑骑手终于踏上了桥面。他来不及多想,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德茹芬猛推过桥的栏杆,再一把抓住法拉米尔的手臂,一跃而下。
      他的胃一阵翻腾,在坠落了十余呎后,他落入了河水。更多是凭着感觉而非眼目,他知道大桥轰然崩塌,坠入大河,激起的大浪猛然撞上他的身体,将他淹没。他不知道黑骑手是否成功过了桥。他甚至松开了拉住法拉米尔的手。维拉啊,保佑我的弟弟平安无事,他在心中祈求,同时奋力挣扎,试图浮出水面。
      就在这时,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他的头上,世界顷刻归于黑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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