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线》木木戌

3、第二章

　　时间浑似沙漏里轻飘的细沙，绵绵流过。
　　日出日落，花开花败，不少时日过去了。
　　大街小巷，处处红火一片，星空中炸开了万朵牡丹，直把夜炸成了红色，星星也零落成了碎片，串起朵朵耀眼的金花。
　　“哥哥，那边好热闹，我们去看看。”语气欢快得好似歌唱的夜莺。
　　一红一青两抹身影如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不一会便来到繁华地带。
　　红灯笼串串悬挂，红光摇曳。
　　一高台上站着为笑容温和的中年男子，面对喧闹的人群，不紧不慢得说：“今日乃一年一度的庙会，我们德馨坊诚邀各位猜灯谜，猜对有奖，望有才能之士踊跃参与。”声音虽不高，却透着威严。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装点最相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展开字谜，柔声读罢，朱砂般红润的薄唇微微一抿，成竹在胸，正欲写下谜底，却听到这样几句对话。
　　“哥哥，好难哦，你能猜出来吗？’稚气未脱的童声，轻声问旁人。
　　“笨峥儿，往日的让你好好读书你又偷懒，那是风筝啊！”清冽的嗓音中极尽宠爱。
　　循声望去，一青衫少年文雅秀气，整个人散发着青竹气，黑色的长发顺着如玉的脖颈一直披散到肩头，美得像幅画。如若不是他眉眼被烛光所笼罩，苏雪柔真以为他是画中走出的仙子。
　　“峥儿还小嘛，等像哥哥这么大了，定比哥哥还要厉害。”
　　云嵘宠溺的揉揉云峥的头，眼中溢满温柔，绽放出莲花般清新淡雅的笑。
　　只消一眼，便让苏雪柔失了魂魄，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不能动作，眼里心里皆被那笑填满了。直到丫鬟连叫数声才回了心智。
　　这世间竟有如此之人，他的笑仿佛有魔力似的，轻易地便能钻入人心，久久无法散去。
　　“那改天哥哥陪峥儿去放风筝吧，峥儿想玩儿。”云峥摇着云嵘的手撒娇道。
　　他虽小，却在清楚不过，只要用这种语气和云嵘说话，云嵘一定会点头答应。
　　这便如同练就了的本领一般，眼神，动作，语气，连撅起嘴的弧度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果然，云嵘微微笑着答应了。
　　云峥雀跃的拍手蹦跳，正高兴着，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声。
　　“这位公子方才答对了灯谜，我们小姐特赠软翅凤凰风筝一盏，望公子笑纳。” 来人声音忽高忽低，抑扬顿挫，甜腻非常，且并不让人感到厌倦。
　　云嵘转身看到一丫鬟打扮的人，体型稍显丰腴，衣着虽不是特别华丽，倒是绝顶的好料子，袖口的绣工也绝对不是平常人能绣出来的。想是大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吧。
　　云嵘这几年一直跟云伯学习商人之道，第一点便是学会辨人，不仅是外形，衣着，气质。还要看人的心境，由细小的动作便可知人心中的想法。看到此人，便习惯性的细细打量起来。
　　那丫鬟感觉到云嵘的目光，滴滴一笑，侧身一指道﹕“公子，您瞧，那人便是我家小姐。”
　　顺着丫鬟的手指望去，一抹纤细身影。身着一件浅粉色罗裙，半袖短衫，腰际挂着一翠绿色玉佩，美如柳叶，双眸满含秋水，一张瓜子脸我见犹怜。
　　两颊不知是灯笼映的还是如何，飘着两片红云。
　　云嵘不自觉的颦眉，仿佛天性使然，他对柔弱的女子总有有些厌恶，娘是如此，姨娘也是如此，全都不可靠，都不可靠。
　　苏雪柔刚触到云嵘的目光，便察觉到了他的改变，方才对那红衣少年的温柔全沉入湖底，对于她，甚至还有一点点...讨厌...不可能，想她苏雪柔虽不是名门望族，但也是有身份之人，德馨坊的招牌可是享誉信阳城，苏隐对她如掌上明珠。多少公子哥追着赶着跟随她，又怎么会收到这样的目光，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
　　心里翻江倒海，却面不改色，扬起嘴角，向三人款款走来。目光却一直锁在云嵘脸上。
　　云嵘下意识的想别过脸，猛一想那样太没礼貌，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容许他如此。
　　思及至此，他强迫自己弯起嘴角。
　　正准备迎上前去，手却被拉住，峥儿仰头，眼睛像高山上流淌下的清澈泉水，有着不容忽视的灵气。
　　“哥哥，不要去，我们走好不好，峥儿不喜欢她。”
　　“峥儿！’看了眼身旁的丫鬟，嗔怪道﹕“休要胡说。”
　　“铮儿没有胡说，峥儿就是不喜...唔...”话还未说完，就被云嵘捂住了嘴，不满的发出呜呜声，眼神抗议抗议抗议... 耳边传来轻轻的声音。“峥儿，乖，等哥哥脱身后，带你去买糖葫芦，好不好﹖”言罢，还冲云峥调皮的眨眨眼。
　　眼里抗议即刻消失，转为欣喜，明媚的笑又跃上脸颊。
　　“好好，峥儿要两个，哥哥也要一起吃。”
　　一起，多美妙的词永远一起吗？.....不自觉勾起嘴角...
　　“小女子苏雪柔，敢问公子是.....”停在云嵘面前，柔声道。[他的笑真如白莲般清雅，不含杂质。]
　　苏雪柔吗？德馨坊苏隐的独女，性情乖巧，知书达礼。
　　“云嵘，这是我弟弟云峥。”受不了被直视的灼热目光，该死的，真想转身就走，什么烂礼仪，囚得人喘不过气。
　　“真可爱...”纤弱无骨的手刚想抚过云峥的头，被云峥一把拍掉，受惊的猫咪似的支起所有防备，瞪大眼睛，仿佛下一刻就会扑过去。
　　若无其事的收回手，伸手拿起丫鬟手中的风筝，笑的无害。
　　“我听到公子说出了灯谜的谜底，真是有才气，这一体的奖品便是这个风筝，是公子应得的，公子收下吧。”说着便将风筝递给云嵘。
　　云嵘正欲推辞，不料云峥一把抓过风筝，用力甩在地上，小脚一个劲的踩风筝，边踩还边喃喃着：“我们不稀罕这个风筝，不要你的东西，不要不要....踩烂它踩烂它....我踩我踩.....”
　　于是好好的风筝在苏雪柔的目瞪口呆下，断了翅，沾满了泥巴，变得不成样子。
　　踩够了，云峥还不忘将风筝踢向苏雪柔。
　　“哼，还你的烂风筝。”
　　又在苏雪柔的膛目结舌下，神速的拉起云嵘，向人群外跑去。
　　“小姐，这风筝...这....”望着地上残翅碎片，丫鬟惋惜，这么个好风筝便由他这样糟蹋了，这得够我吃多少桂花糕啊，这下小姐肯定要生气了，怎么能这么不识好歹，践踏小姐的好意。我是不是看错了，小姐居然在笑，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不打紧的，不过是个风筝。’星星眸子停在二人消失之处。
　　云嵘....云嵘....是云琼阁的大少爷云嵘吗？小小年纪就打理家业，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唇边笑意更浓，云嵘，我们还会再见的.....
　　跑跑跑，一直跑，两边的风景急速后退，不知跑了多久，他们才停下，两旁没有了喧闹的人群，远处天空不时炸开烟花，闪着云峥的小脸红红的，嘴不满的噘着，撞入眼中的不快让云嵘一震。
　　这是云峥的眼神吗？那么的犀利，仿佛要把人看透似的，让云嵘也不容小觑。这怎么会是云峥的眼神，那种强大的压迫感怎么会是一个孩子所有的。
　　“峥儿，怎么了？” 云嵘小心翼翼的问，一个哥哥居然对弟弟的眼神产生惧意，说出去定会让人笑话的。
　　“你喜欢她吗？”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云嵘蒙了。
　　喜欢，喜欢谁？这么小的孩子怎能说出如此露骨的话。
　　“哥哥。”声音软下来，伴着撒矫的语气。
　　“哥哥不喜欢她对不对？”哥哥明明喜欢峥儿的。
　　还是他的峥儿，刚刚那眼神一定不是峥儿的，肯定是跑的太累眼花了。
　　刚刚居然迫于压力忘记了喘气，现在心扑通扑通的跳，峥儿那么小，怎么能带他跑那么远，真是不可思议。
　　她？谁？苏雪柔吗？怎么会喜欢她。
　　“哥哥当然不喜欢她。”理所当然。
　　“那为什么要对她笑？”
　　笑？他怎么可能对她笑？
　　“那是出于礼貌。”天知道他笑的有多累。
　　“不是，我明明看到那是真心的想笑。”继续不满的撅嘴。
　　真心的想笑...就那时吗？那时他想到了什么....
　　永远和峥儿在一起....
　　天气一定变热了，不然云嵘怎么感觉脸上阵阵发烫。
　　“哥哥，峥儿讨厌她，以后不要对她笑好不好？”又是那样令人无法抗据的语气，温顺，可爱，摇着他的手指是那么柔软。
　　云嵘着了魔的点点头。
　　“那哥哥以后只对我一个人笑好不好？”
　　峥儿的眼睛闪着光，宝石般的，红润的小嘴正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是什么呢？星星眼期待的望着自己。
　　峥儿，峥儿好可爱。
　　记得峥儿刚出世时，他心里像灌了蜜似的，每天向姨娘屋里跑，渴望和峥儿更亲近，渴望抱着峥儿，渴望峥儿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可是姨娘说他还太小，怕他摔了峥儿，抱了不久就被接了过去。
　　他怎么会摔了峥儿，他那么喜欢峥儿。
　　“哥哥，好不好嘛~”
　　云嵘一头雾水，好不好，什么好不好，他刚才脑袋在想什么，都没听到峥儿说话，不过，峥儿说什么他都会同意。
　　“好，当然好。” 刚说完，云峥扑到他身上抱住就胡乱蹭，蹭罢还不忘说句：“哥哥，你真好，那我们去买糖葫芦吧。”
　　于是两人又跑了起来，一红一青两道身影依然穿梭游走，直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才得以结束。
　　心满意足的云峥含着糖葫芦，一蹦一跳的在前面开路。
　　云嵘跟在他后面，哭笑不得的看着手中的糖葫芦。
　　不错，糖衣很厚，是冰糖的，山楂又红又大，层层糖衣裹着它晶莹剔透，一颗颗山楂如同小精灵般，争先恐后的向云嵘面前挤，似乎在说：“吃我吧，我很好吃哦。”
　　只是.....云嵘咽了咽口中泛起的酸水，不由得打了个战栗。
　　他打小就怕酸，这么多山楂，让他如何下咽。
　　偏偏又不忍心破坏云峥的兴致，便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云峥不时回头问话。
　　“哥哥，你怎么不吃呢，很好吃的。”
　　好...好吃吗？....
　　“哥哥，你不用为我留着了，我的已经足够了”
　　足....足够了吗？...那...这两个怎么办....
　　艰难的举起手，将糖葫芦放到鼻翼下，闻了闻，又闻了闻，确定只有糖衣的甜味。
　　但却鼓不起勇气放入嘴中，云嵘不禁苦笑，堂堂男儿竟被一串糖葫芦给难住了。
　　“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糖葫芦？”云峥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忽灵灵的大眼睛看向云嵘手中丝毫未减少的糖葫芦，天真的问。
　　当然，他当然不喜欢吃，不仅不喜欢，他还害怕吃，可是绝不能说出来。那样多丢面子。
　　“当然不是。”几乎脱口而出，说完云嵘便后悔了。
　　一串糖葫芦伸到他嘴边。“那哥哥尝尝我的，真的很好吃。”
　　原本剔透的精灵被啃得不像样子，糖衣全没有了，山楂红衣被剥落！隐隐透着白肉，白肉上还有闪亮的口水。
　　一个完整的山楂都没有，让他如何下口。
　　闭上眼睛咬了一口，立刻感觉全部的津液都向嘴里回流。
　　酸得他浑身一颤，嘴角抽搐一下。
　　再也掩饰不下去了，俯身将山楂全吐了出来。
　　云嵘敢肯定，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哈哈....”云峥捂着肚子笑得肩膀不住颤抖，好不容易笑够了，才直起身来。
　　“哥哥，你怎么这么爱逞强，明明最讨厌吃酸的，却口是心非的说喜欢吃，哈哈....”
　　什么？知道他不喜欢吃还故意这样，峥儿真是不乖，无奈的叹口气。看云峥那快乐的模样，怎么都生不起气。
　　云峥笑了会儿，把啃得乱七八糟的糖葫芦随手一丢，抓过云嵘手里的两串，径自啃了起来。边啃边愤愤想，谁让哥哥对那个人笑，峥儿就是不许，哼。
　　两人各怀心事，不一会便走回云家大宅。
　　点上蜡烛，屋里顿时灯火通明，玩了一天，晚上寂静的让他想起这几日纠缠他的烦心事来。
　　整个信阳城传言，云家大少爷云嵘，小小年纪，气宇不凡，接下云琼阁这么一个大担子，还能面不改色的事事谨慎小心，真有大将风范，不愧为云琼的儿子，把云琼的果断，睿智，全继承了下来，云琼阁超越德馨坊，指日可待了。
　　心头的倦意源源不断的涌上来，云嵘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揉着发酸的眼角，疲倦的发出酸涩的苦笑。
　　可笑致极。
　　呵...说得道简单，打理一个绣坊怎能简单的如同过家家，说有追赶德馨坊之兆，便能追赶得上吗？
　　继承了云琼的果断，睿智？他从小便强迫自己不断的学习，不断掩饰自己软弱的一面，不断想像父亲一样强大。
　　可是，改死的，他却出其的像自己的母亲，软弱，易被打动，不忍心，容易被情感操控。
　　他不喜欢那样，他讨厌软弱，不只是身体，更讨厌精神上的软弱。
　　他要改变，他一定要改变。如若不是峥儿，他真觉得自己改变成功了。
　　蜡烛的焰头不停的晃动，窗帘也在摇晃，一如摇摆不定的心。
　　窗子怎么没关？起身去关窗户，却被窗外的月光所吸引了，皎洁的月亮散发的光是柔和的，却又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月光所到之处，万物都染上了它的光辉，既温柔又强势的占有每一个物体。他何时才能如月光一样。
　　关上窗子，坐回床沿，缓缓脱下鞋袜，合衣躺在床上，累的连衣服也没力气脱。翻来覆去，一点睡意也没有，亥时快过了吧！
　　云琼阁里来的都是一些老客户，都和云琼生前打过一些交道，这些老客户的订单占绣坊营业额的三分之二还要多，不容小觑。但云琼去世后，云嵘便时不时的担心起来，他以前没怎么见过云琼的这些朋友，他们如果因为云琼的离去而不再跟绣坊定货，绣坊肯定运转不过来。更何况，云嵘的经验也不丰富，他还不太清楚该怎样和那些老商户周旋。
　　而且绣坊的现金并不多，除了发放工人月钱外，其余的都用在周转绣布、绣线上，一步也不能出错，否则满盘皆输。
　　翻了个身，鼻尖挨到枕头上，有淡淡兰花的香气，顺着鼻息一直进到身体深处，让人很舒服，贪婪的深吸几口，心里顿时有一把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酥麻的感觉席卷而来。
　　刚刚的烦恼仿佛全消失了一般，困意涌现出来，蜡烛晃动的火苗在眼中慢慢朦胧，眼皮越来越重，快要合上时，门却“吱呀”响了。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