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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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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拿大的东海岸的气候,其实和英国颇为相似。除了不下雾,也经常是阴雨绵绵的,而且还会伴随着猛烈的狂风。这一地区人口并不算多,或许比北部要多一些,但是在王亮念书的S镇,是一个走在马路上也看不到什么人的僻静之地。有的时候,王亮会在大教堂旁边的墓园外看乌鸦归巢的景象,当时他就想,或许鸟住的地方都要比downtown热闹一些吧。

      太清静了,王亮也觉得郁闷,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却偏偏喜欢呆在人多的地方。S镇人丁不够兴旺,所以连带着他也变懒了。来这里两年,王亮还没有去过大学校园和downtown之外的地方。

      因此,当他看到陈安平手里的相机时,很有点不以为然。王亮知道陈安平喜欢摄影,还为此修过美术系的摄影课,但是在S镇这种只适合养老的地方真的能拍到好照片吗?据说学校里教摄影的教授从来不给学生用彩色胶片,陈安平说那是为了省钱,不过王亮觉得,在这种天天都会下雨的地方,即使是彩色胶片,恐怕也很难拍出黑白之外的颜色。

      “雨已经小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我带你去一个有瀑布的地方。”陈安平看到王亮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这样跟猩猩是的,有必要穿这么多吗?”

      王亮无所谓的点头,他不怕冷,而且下雨的时候气温反而会回升,但冬日的阴天总会给人一种酷寒的错觉,让他不由自主得多穿了几层。厚重的外套再加上天生有点驼背,穿衣镜里的自己看上去的确挺像猩猩的。反观陈安平,他穿的就像本地人一样少,帽衫,T恤,牛仔裤,外加装相机的大包——一幅很阳光的样子。这样的陈安平是王亮有些陌生的,或许是第一印象过于深刻,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个站在门廊里的,浑身都是阴郁之气的陈安平。

      也许那是唯一一次,这个男人无意识的,却完全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人脸可以有不同的变化,但是人的眼睛总是在说真话……陈安平是一个比自己还不适合阳光的人。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还没有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当初他需要的,也只是这个男人酷似小藤的面孔而已。

      王亮摇摇头,制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然后来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星期五下午,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咖啡馆通常都会人满为患,但是如果下雨就另当别论了,加拿大人或许喜欢咖啡,但是他们更喜欢室内活动,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很多人都长了一个大肚子的原因。

      当陈安平和王亮走进Trout Cafe的时候,绿色的木门带动着铃铛轻轻的响了一声,随后带着咖啡香气的暖意扑面而来。柜台后面,店长高大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弯着,正在给大咖啡罐加水。、

      咖啡馆是一个舒服的地方,不大的店面整齐的摆放着九张方木桌,因为年代久远,表面的绿色油漆都已经剥落了,木头的纹路裸露出来,给人一种很沧桑的感觉。王亮也在这家店里工作,而且他是唯一的亚洲员工。陈安平始终不明白,一向对陌生人避而不及的王亮怎么敢在这种地方打工。他问过王亮,但王亮只是说在咖啡馆呆着暖和,很奇怪的答案。

      虽然是咖啡馆,但陈安平每次来却只是喝茶,因为他对咖啡没什么兴趣。这里出售三十种不同的茶,它们全部都被装进大玻璃罐子里,然后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个木头架子上,这里价格也比较公道,茶分大小壶来卖,小的只要一块加币,可以无限续杯——只可惜那些混了无数花瓣的茶叶特别不禁喝,一壶水之后就再无任何原先的馥郁之气了。

      现在,店里除了自己和王亮再没有别的客人了,屋里光线有点暗,只有两个巨大的纸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陈安平隐约听见空气里流淌着一个女子的歌声,旋律安静优美。

      “Hi, there.”

      终于发现有客人上门了,店主踩着重重的脚步走到窗户跟前,看到陈安平和王亮的脸,他扬了扬眉毛。

      “嘿!这不是亮和安吗?你们俩一个装病不上班,一个挂我的电话,现在竟然敢坐在这儿管我要咖啡喝?”

      “嘿,Mark,我们是来吃东西的。”陈安平笑着打圆场,这店长Mark虽然长了一张维京海盗的脸,但是人却很好说话。“来两个牛肉三明治就行了。”

      Mark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到厨房去了。窗外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这里的天总是很早就黑了,陈安平叹了口气,心想今天大概去不成瀑布了。王亮一直安静地坐着,陈安平知道如果自己不开口,王亮会一直沉默下去的。他回头看看身后空荡荡的柜台,Mark显然还在厨房。

      “啪”

      一声轻响打断了王亮的发呆,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你要是什么时候能主动说话,我就把我这学期的奖学金分你一半。”陈安平放好杯子,顺势做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你还没睡醒吗?”

      王亮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没有喝。陈安平把杯子被往前推了推,“快喝吧,你手上的血管都冻出来了。Orange Grove Vanilla,你不是最喜欢喝这个吗?”

      王亮听话的喝了一口,清香的桔子味混在白色的水蒸气里,逐渐在眼前晕成模糊的一片,让他突然有种想溺死在里面的感觉。

      “我不去了,行吗?”

      “啊?”

      “那个瀑布,我不去了。”

      陈安平扭过头看着窗外,细细的雨丝像小流星一样从路灯的光圈里滑过,消失在黑暗中。

      “是啊,那就不去了吧。”他拿过茶壶也给自己到了一杯,湿热的气体蒸腾着,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道模糊的墙,他好像可以看到王亮阴暗的情绪就像黑洞一样带着无声的张力,看上去是静止的,却在下一秒把所有试图靠近他的物体都毁灭了。

      王亮这个人,看似温顺纯良,老实憨厚,但他的情绪总是黑色的。

      这是一个极其压抑的人。

      3

      陈安平正式认识王亮是在年初的时候,那天的天气糟糕极了。

      陈安平一出门就被树上散落的小冰碴子浇了一头,还没等他拍干净,天又开始下雨了,水滴带着冰冷刺骨的滑腻感落在陈安平的脸上,好像什么活物在皮肤上爬来爬去,陈安平难受的小跑起来,但直到他冲进一座二层的白色小楼,那感觉仍然还在。

      陈安平讨厌下雨,可是他又不得不出去,他的室友突然转学,新找的房子黄了不说还损失了两百多块的押金,真是倒霉的不能再倒霉了……想着这点,陈安平清理头发的手忍不住加重了力道,他神色阴郁的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呆,房东还是没来——加拿大人喜欢迟到,陈安平倒是早习惯了,他无聊的用手顺着湿淋淋的头发,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很像落水狗。

      突然,左手边的房门冷不防的被拉开了,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安平闻声望去,见是一个留着短发的亚洲人,大概一米八的个子,微微有点驼背。因为逆光的关系,陈安平看不清他的五官。男人关上门,然后慢慢的向门廊这边走来,他的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显然是打算出去抽烟的。陈安平下意识的把身体往右边侧,就在男人走过的时候,陈安平看清了他的脸。

      这张脸,他何其熟悉!

      剑眉,略圆一些的眼睛,眼窝深陷,一个希腊式的鼻子,棱角分明的下巴上还有一条浅浅的小沟——一幅假洋鬼子似的长相!

      “嘿!”

      陈安平喊住了男人。

      “What’s up?”

      显然男人也没看清自己,因为他说的是英文。

      陈安平却没有那个时间去欣赏,他已经寻找王亮很久了,上个月,这个在Trout Café打工的中国同胞,毁了他的笔记本电脑之后扬长而去。第二天陈安平再去找他,老板说他叫王亮,现在暂时休假了。

      陈安平很头痛,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王亮住在哪里。

      其实那天是S镇难得的晴天,陈安平照例在Trout Café坐着,写他的论文,喝他的茶。就在他被太阳晒得几乎要睡着了的时候,一个粗哑的女生突然像炮弹一样在空中炸响,而且还是中文。

      “你他妈的,神经病!”

      陈安平冲着发声的方向看去,一个长发飞扬,身材窈窕的女人正插着腰站在柜台前,她怒吼的对象是柜台那面的男服务生。

      女人穿着小吊带和泡泡裙,站立的姿势让陈安平想起了鲁迅小说里的豆腐西施,可惜她没人家那么瘦骨伶仃的,所以看起来不像圆规,倒像个倒过来的香蕉皮。陈安平向周围看了看,一水儿的金发碧眼,看来要劝架只能亲自上阵了,他记得那服务生也是中国人——

      “那个……不好意思!”

      陈安平向柜台那边招手,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直接上去拉架,所以只好找借口把其中一个支开。

      王亮阴森森的扫了陈安平一眼,然后径自绕过那女人向这边走过来。他个子很高,走起路来脚步十分有力,再加上一脸煞气,让很多外国人都露出了惊慌的表情。王亮目不斜视的走到陈安平面前,手里拿着记录点单便签本,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陈安平。

      陈安平也看着王亮,虽然他们都是中国人,虽然陈安平几乎天天来咖啡馆喝茶,但这个男生对他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这是陈安平第一次清楚地看到王亮的脸,他发现王亮看人的眼神很有些魅惑人心感觉,因为的他的眼珠既不是普通的深棕黄色,也没有带隐形眼镜,而是黑漆漆的。那一双纯黑色的眼珠和微微发蓝的眼白,流露出一股森然的寒意,看得陈安平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要什么?”

      也许是知道这屋里再没人听得懂中文,王亮的口气显然不太客气。

      “呃…冰咖啡。”

      王亮看了陈安平一眼。

      “你不是不喝咖啡吗?”

      陈安平愣了,他没想到王亮竟然会注意这点,因为他每次点单的时候,王亮都是低着头,然后客气礼貌的说些例行公事的话。

      陈安平在惊讶之余,心里竟然有点感动。

      王亮也没再说什么,他回到柜台开始做陈安平的咖啡,而那个从刚才就站在原地的女人,突然啪的一声把一串钥匙摔倒了王亮面前。

      王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们分手吧……求你了。”女人的声音已经不复刚才的嚣张,而是带上了一层浓浓的疲惫和哀求,但是王亮仍没有搭理她。

      听到此话,陈安平已然有点懵了……分手?原来是那女人要和王亮分手?他还以为是王亮被人倒贴了……

      几分钟之后,女人还在哀求,王亮已经端着做好的冰咖啡走出柜台,在旁边全程观看的陈安平开始对王亮充耳不闻的功夫敬佩不已。

      “王亮你站住!”

      女人终于再次发飚了,这回陈安平看清了她的脸,雪白的鹅蛋脸,一双吊起的凤眼,樱红的小嘴……好一个王熙凤式的美女啊。

      “我也把话说明白了,你这种性格永远也别想留住别人!你知不知道跟你在一起简直像坐牢一样……王亮,你就是个寄生虫!今天不管你答不答应,我们到此为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门铃轻响,继而又恢复了寂静。

      洋鬼子们也安静了片刻,最后又各自说笑起来,午后的咖啡馆,阳光灿烂,灰尘起舞,一切平和得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空气中飘荡着一个男人慵懒温柔的歌声:

      Nothing unusual, nothing strange…close to nothing at all.

      陈安平有些不是滋味的看着王亮,当众被人甩了,想必他心里不会太好受的。但是王亮就好像被定格了一样,他拿着已经有些融化的冰咖啡,若有所思的看着女人离去的方向。

      陈安平试图说点什么,但是王亮却突然动了起来,他快走两步,“嘭”的一声把玻璃杯放到了桌子上,杯口重重的磕在陈安平的电脑上,然后“咔嚓”一声碎了——咖啡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全部浇在了电脑的键盘上,最后,又是一阵门铃声,等陈安平反应过来,他只看到了王亮离开的背影,和嘶嘶作响的笔记本电脑。

      从那天开始,陈安平的生活里就多了一件事——寻找王亮。

      哲学家说,命运掌握在人类手中,但事实何尝是这样的?

      陈安平相信人的命运只会随着时间漂罢了,譬如他苦寻几个月而不得的王亮,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出现了,而且出现的过于突然,宛如从天而降。

      你跟我合租吧,两个人住比一个人要方便。

      在知道王亮来这里的目的之后,陈安平鬼使神差的提出了这个要求——电脑的事,他并没有提起。

      王亮对于陈安平突兀的问话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看着陈安平手里的租房合同,好半天,才说了句:

      “行啊。”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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