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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中午,一辆朴素的马车踏着尘土驶进了单阳镇,赶车人带着斗笠,身旁坐着一个半大小子,一进镇子马车便在街边停了下来,赶车人抬了抬斗笠,粗声粗气地对那少年说:“老哥只能带你到这儿了,后边咱可不同路了。”

      “晓得嘞!谢谢大叔!”少年利利索索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咧开嘴笑得阳光灿烂要多讨喜就多讨喜。

      赶车的跑商弯下腰狠命揉了揉他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袋子丢给他,“小子,自个儿小心点儿。”说罢一挥鞭子,吆喝着走了。

      少年站在街边,四处张望了一阵,他满身尘土,头发也乱糟糟的绑在脑后,但脸却生得极俊,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睑修长,睫毛扑簌簌的,一笑起来弯得让人心都酥了。单阳镇不大,人也不多,却很是热闹,现在正值盛夏,午时却仍有好些摊贩在街边摆摊,懒洋洋的有一声没一声地招呼着。

      这个镇子背山,却很靠近官道,风景也算秀丽,尤其是秋季,途径此地的跑商会大大增加,单阳栗可是不能错过的佳品美味。

      少年观望了一阵,眼尖地瞥到对面小巷子里头,正有几个大妈正在树下井边乘阴凉。

      “几位大姐,请问从这里到湖扬城还有多远?”少年摆出了招牌笑脸,诚心诚意地打听。

      正摇着蒲扇的大妈坐直了身子,打量了一下少年,顿时心生好感,笑眯眯道:“可还远着呢,上了官道满打满算也要走上十天半月的。”

      “是这样啊,谢谢大姐。”少年眉眼弯弯地谢过,正要走,只听另一个大妈道:“现下可别赶着上路了,现在这么闷热,今儿晚上大约会下雨,你现下走来不及到朱泾县,可就糟了。”

      少年听了忍不住皱起了眉,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要是留一晚上的话,盘缠大约不够了。

      “诶,华家婶子,你儿子不是每日都要去朱泾一趟么,还没走吧?把这孩子也带上呗。”手里捏着蒲扇的大妈看出少年的为难,向里头正埋头剥豆荚的大婶说道。

      那华家婶子把手里的豆荚一扔,叹道:“这两日都去不了了。”

      “咦?怎么的?”

      “还不是上山挖粉葛时贪着近路,经过那儿了,一回来就发烧,今儿早上才退的烧。”华家婶子一脸心疼。

      周围几个大妈全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一时都安静下来。

      少年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有些好奇地问道:“那儿是哪里?”

      傍晚时分,果然如那大妈所说,天空阴云密布,空气沉闷黏湿,大约再过半个多时辰就是一场大雨了。

      少年蹲在路尽头,三口两口把干粮吃了,喝了口水,便活动活动手脚,趁着四下无人,翻过篱笆,从一户人家后头绕上了山。

      “阴气果然好重啊。”少年走在砌得平整的台阶上,在他眼里,半山那掩映在树木中的房屋笼着一层浓郁的阴气,老远便觉得脖子后边直起鸡皮疙瘩。

      少年的手一直交握着搁在脖子后边儿,一脸悠闲,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时,脚步便顿住了。

      朴素的黑色大门前,几只猫狗的尸体摆成一堆,一股尸体的淡淡腥臭味涌进鼻端,让少年忍不住别过脸去。

      这一转脸,他便看到黑色的大门里站着一个孩子,眉头皱着,也正掩鼻盯着那堆尸体。

      “诶呀,真缺德啊~”尾音打了个转儿,好似唱戏一般,少年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在那孩子耳边道。

      那孩子吓了一跳,半张着嘴转头看去,傻乎乎地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少年看。

      这一面少年可被看得有些吃不消了,他出师后到处游历,转着转着便到了山脚下这座小镇,同以往一样凭着笑脸嘴巴混了几顿饭来,听了些镇子上杂七杂八的事儿,里头就有半山腰上的鬼宅这一则,年少气盛,加上师门也是教这些的,便晃了上来,谁知这宅子确是阴气沉重,但住里头的人却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白得清透的肤色,乌黑安静的瞳仁,裸露在外的纤细的手腕和脚踝,即便在阵雨前黯淡的天色下,整个人都莹莹生光似的,就那样一个孩子,有些为难地站在门里头,叫人一看就觉得整颗心都软了。

      他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后脑勺,被盯得从脖颈一路红到额头,吭哧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我帮你弄走吧。”

      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丢在尸体上,火舌跳跃,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微黑的烟雾袅袅升起,挟着刺鼻的恶臭散了开去,顾长生又往后退了一步,微微眯起眼。

      “……谢……”那孩子想了想,“多……谢。”

      他声音很低弱,带着一股子沙哑的气音,仿佛很久没说过话了,咬字有股奇异的生硬。

      少年犹豫了一下,走进两步,问道:“你叫什么?”

      那孩子抬脸看他,整个人罩在门内的阴影里,方才那莹莹生光的模样消去大半,但还是给人以无害荏弱的感觉,“长生……我叫顾长生。”

      “我叫秦折草,‘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折草。”少年笑得眉眼弯弯,指了指愈发暗沉的天空,“已经很晚了,长生能让我住一晚吗?”

      顾长生无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轻轻点了点头,“恩。”

      进了这座宅子,即便秦折草对堪舆之术涉猎甚少,也觉出不对来,正对门一面影壁上雕着繁复的花纹,然而却不是常见的瑞兽祥禽,而是他从未见过的图腾,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谲。

      绕过影壁,宽阔的天井两侧是东西厢房,正对影壁的那一侧是正房,此时三侧房屋门都紧紧掩着,屋檐比一般人家要来的低而长,显得房屋愈发阴沉,檐角挂着铃铛,在雨前沉闷的空气纹丝不动。在东厢房和正房之间狭窄的廊道延伸到后边,似乎后面还有些什么,但顾长生没有带他过去的意思。

      他站在天井正中,左右看看,对秦折草说:“这里很久没有人住了,不过东漏阁还能住,稍微收拾一下就好。”他顿了顿,“不嫌弃的话。”

      这段话说得比刚开始要活泼顺溜多了,顾长生指了指正房东侧的位置,“就是那里。对了,折草用过饭了吗?”大约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有趣,顾长生微微笑了,露出脸颊上玲珑的酒窝。

      秦折草点点头,一面四处张望着一面应道:“用过了。”

      “那就好。”顾长生似乎放下心来,“家里没什么能吃的了。收拾完了早点歇息吧。”

      秦折草总觉得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珠子又一时说不出口,只得跟着他一道去收拾房间。

      东漏阁不大,推门进去,正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观音像,手持柳枝净瓶,眉眼半垂,是常见的模样,但不知为何,观音大士脸上的神色隐隐有些惊惧似的,连祥和的笑意也有些僵硬。

      秦折草正研究画像,那边顾长生就把蜡烛点上了,烛火晃动,将房间剩下的阴暗地方隐隐绰绰映亮了。

      布置非常简单,门右边靠墙处搁着床和一张小几,右边放了一张红木桌,倒扣着的茶杯落满了灰尘。再过去靠墙处放了一只黑漆箱子,顾长生过去将箱盖打开,瞧了瞧,放下心来,虽然被褥两年多没用了,倒还干净,他伸手抱了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秦折草刚好掸去了床上的灰尘,顾长生便连人带被褥摔在床上。

      秦折草吓了一跳,顾长生笨拙地站了起来,吁了口气,就动手开始整理床铺。

      秦折草一边帮忙,一边奇怪道:“用得着铺这么厚么?”

      “这里晚上很冷很冷的,你睡了就知道了。”长生抚平被子上的褶皱,静静道。

      真到了那时候秦折草才晓得是有多冷。

      他半夜被生生冻醒,雨早在亥时左右便停了,窗外一片白惨惨的月光落在红木桌上,相比之下,床铺这里黑漆漆的,被子上潮湿的味道隐隐带着血腥气萦绕在鼻端。

      秦折草将被子往下掩了掩,避开那股子味道,他盯着床帏发了一会呆,四周静的出奇,明明是半山腰,竟然没有一点夏虫鸣叫的声音。

      秦折草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决心,翻身下床。

      他动静极轻,也不嫌脏,赤足站在冰凉的地面上,走过去推开了门。

      月亮已经偏向了东边,秦折草估算了下时辰,大约是丑时刚过。他向右看去,正房的门半开半掩,一行细小的足印从屋檐下干着的地面一路印到房门门槛处。

      那印迹那么纤小,仿佛是穿着绣鞋的深闺女子踮着脚尖走路一般。秦折草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投向正房另一边的西漏阁,他知道顾长生是睡那里的。

      犹豫片刻,他尽量忽视正房门口散逸出来的阴冷感,小心绕过足印,往西漏阁走去。

      然而经过正房时,他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他顿了顿,那像是咀嚼什么东西一样的声音便停了下来,“咕咚”,非常明显的吞咽声让秦折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他转过身,微蹲下身,便向里头看去。

      月光斜斜射进门里,一个极为矮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它身前躺着一个人,隐在阴影中看不大清,只能瞧见半截白皙的胳膊,上头溅着点点殷红的血迹。

      秦折草屏住了呼吸,他认得那截胳膊,纤细的手腕上有一点蜘蛛痣,尽管也是同血色相近的朱红色,他却一眼看了出来,那是长生的胳膊。

      秦折草睁大了眼,无意识地泄了一口气,正进食的那东西忽的停了动作,它昂起头,将一团血肉丢在地上,便要转过身。

      秦折草明知自己犯了大忌,然而此时身体竟然动弹不得,正惊惶时,一只白皙的手猛然捂住了他的口鼻,一股大力拉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离开了门口。

      秦折草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却看见捂着自己的手往下,腕子上一颗蜘蛛痣,衬着白皙清透的肌肤,鲜艳欲滴。

      秦折草张了张嘴,却听耳边,顾长生轻声道:“嘘,不要说话。”

      他就这么被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少年捂着嘴,半拖半走地拉进了西漏阁。

      进了门,顾长生才放开他,过去把门关上,房间里立即陷入了黑暗,只隐约有几丝月光能照射进来。

      “你怎么不好好睡觉?”还没等秦折草说话,顾长生便开口了,他语调平平,态度也和傍晚时差不多,似乎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在秦折草听来却平静得令人胆寒。

      “……太冷了。”他憋了半天才回答道。

      顾长生眨了眨眼,乌黑的眼睛亮得吓人,“我跟你说了很冷的,你自己不听,非要撤一床被子。”

      那么冷,盖多少都会冻死吧,秦折草暗暗腹诽,但显然这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

      “那……那是怎么回事?”

      “恩?”顾长生秀气的面容上有些茫然,他怔了片刻才恍然道:“你说隔壁那个?是饿鬼啊。”
      理所当然的回答,好似已经司空见惯一般。

      “我知道是饿鬼!”秦折草有些咬牙切齿,“我是说它在吃……在吃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人。”顾长生平静地说。

      “什么?”秦折草愣住了。

      “那不是人,那是我的柏奚。”在隐隐绰绰的月色中,顾长生白玉一样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他歪了歪头,看起来十分天真,“你被吓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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