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易碎》千山向晚

4、画堂东

　　这雨竟是没了尽头了么，织成的雨雾就像是团迷雾连阳光都透不进，没完没了惹人心烦。

　　月塘推开窗，任凭那风夹杂着的细雨扑面而来。这灰暗的世界竟突然明朗起来，眼里满满的

　　被屋檐上垂下的白玉兰摄去，那些花儿还沾着水珠，带着丝丝沁人心脾的香气，参差地挂在她的

　　窗前。这风一吹，玉兰花儿就活了过来。这一看就是半晌回不过劲来，她都不用猜就是是谁做

　　的，起得早还不就为着那渐行渐远的笛声，还以为见得到一面。有些无奈，月塘的心在这个梅雨

　　季节里忽然就漾开了，傻傻对着那排玉兰咯咯笑起来。

　　肩上猛地一被拍才回过神来，“死丫头，又做什么。”月塘嗔怪道，不改笑颜。

　　茉儿笑道：“以为小姐笑傻了，得出手帮一把啊。”

　　手指重重戳向茉儿的脑门儿，“越发的没规矩，看谁以后敢娶你。”茉儿不语，心里道小姐

　　都能嫁出去，我完全就不用愁了。

　　“今早上他来，你怎么没叫醒我。”

　　“我的好小姐，可不能怪我。这是你官人吩咐的，茉儿那可不就得听。”

　　“他说你就听，怎么没见你听我...”忽然晃过神来，官人，她一窘，茉儿早在一旁笑开了。

　　“还笑，你，你好啊，我揭掉你一层皮去。”月塘伸手便打，茉儿连呼错了，直道，“官人

　　留了话的，我不说了，不说了。”

　　月塘就听不得提到他，插着手微眯着眼盯得茉儿一颤赶忙说：“恩，说是明日画堂东有个书

　　画技艺鉴赏会，约小姐一同前往。小姐若答应，茉儿就去回话。那么，小姐啊，茉儿这就回话

　　去。对了，补充说明，那个鉴赏会很好玩，不闷。官人补充的~~”

　　那声故意拖长的官人在茉儿迅速开溜的背影中越来越小。

　　扑哧，月塘看着她，小丫头，你又晓得我的心思了。

　　啊啾，茉儿揉了揉鼻子，唔，小姐的爱慕之情太明显了藏都藏不住啊，太不矜持了，这可不

　　好。

　　马车停在许园门口，一刻钟过去了还不见主人出来。站在大门口的茉儿有些赧然，她刚刚去

　　请小姐的时候明明见着小姐已经整装待发，怎么这会儿了还不出来。茉儿打量着这位准姑爷，白

　　玉束冠，等了这半天依然徐徐不急。

　　“久等了。”出来的确是她家小姐，不过是男装的小姐。

　　茉儿见怪不怪地福身。

　　月塘身量较高，一身男装倒也不突兀更显精神。“赵大哥，月塘这样出门方便些，你看可好。”

　　“鉴赏会上也不全是男子，城中有才情的大家闺秀们也是会来的。不过月塘这样也好。”说

　　着不自觉揉了揉月塘的脑袋。

　　月塘眯着眼笑，“赵大哥说说哪里好。”

　　赵轻舟牵起她的手，笑道：“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茉儿很自觉的没有跟上去，眼中的这两人简直就是绝配啊。

　　车上说了会儿话她才知道，因为米行的关系赵轻舟也是不常去那个一月一次的书画鉴赏会

　　的，只不过她自己更是一面都没露过。一直觉得那种地方是一群矫情的人做矫情的事然后再相互

　　恭维的奇妙场面。她一值对他们十分的佩服，究竟是怎样的坚强内心才能参加那个鉴赏会啊。她

　　这样对赵轻舟说了，赵轻舟先是一愣，然后十分欢乐的笑开了。她一直看到的都是彬彬有礼的赵

　　家公子，看他这样毫无顾忌的一笑顿时觉得亲近了不少。

　　“以前只是觉得这书画鉴赏会有些拘束，月塘的这词倒点醒了我，原是矫情啊。”

　　月塘撑着下巴，“我还小的时候听娘亲讲流觞曲水，林中诗歌的美妙场景。认为那样亲切自

　　然随兴大雅的氛围才是真文人所为，若是规定了时限，地点和身份反倒失了真趣，所以啊，我一

　　次也没去过。”

　　赵轻舟柔柔戳了下月塘的脑袋，“不过着鉴赏会倒也没有那么一无是处，有几人倒真是有才

　　气的，到时候再介绍给你认识。你应知道吴籽音，知府家二小姐，我与她有些交情。此人倒是位

　　真性情的女子，你们俩能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从他嘴里听到的第一个异性名字，好像还颇为赞赏。月塘心里有些别扭又不好让人看出来忙

　　转了话题，“说到才情，难道还有比赵大哥还好的人。”

　　赵轻舟挑眉，意味深长道：“月塘怎知我有才情。”

　　月塘笑笑，“猜测，猜测而已嘛，赵大哥一看就才高八斗。”转而低声嘟囔道：“我挑的人

　　还能比别人差么。”

　　刚进画堂东，楼里的青衣书童便前来迎接，“赵公子今日赏脸，画堂东蓬荜生辉啊。”说话

　　的是位衣着华丽的公子，眼角带着些慵懒，面容本就俊美还衣着艳若桃李。虽是带着些媚态却是

　　干净而疏朗。说罢笑着看向月塘，又偏头对着赵轻舟微笑。

　　赵轻舟点点头，笑道：“这是我远房表弟，月塘。月塘，这位就是画堂东的少东家，纪姜。
　　”

　　月塘心道，怎么能美得跟个女的似的？微微颔首道：“纪大哥好”

　　话音未落，纪姜就摇开扇子嘻嘻一笑，“岳公子好生俊俏，我差点就要以为你是女子了。”

　　月塘一愣，对岳公子的称谓有些陌生。心想本打算说纪大哥好漂亮的，现在居然被反将了一

　　军，开口道：“哪里哪里，没纪大哥俊俏，没纪大哥俊俏。”

　　纪姜也不恼，收起扇子请他们进去，“你今日倒是好兴致，还带了位不可多得的客人啊。

　　”说着，也没看向谁。

　　赵轻舟早已习惯纪姜的作风，对着月塘笑笑，“做纪姜的朋友必备的先决条件就是，”他满

　　意的看到走在前面的纪姜极其细微的侧了头，“ 一定要知道他到底在和说话。”

　　纪姜转身一敲扇柄，不语直冲赵轻舟一笑，月塘顿时看傻了，她以为赵轻舟的笑容已是温暖

　　美好得时间难寻。那么眼前的这人，简直是个祸害，本就是极致的好风貌，这一笑好像除了他其

　　他所有的事物通通都消失了。

　　月塘还沉浸在那一笑之中，恍然被拉回只听见那个从一开始就带着调侃味道的语调，“净瞎

　　说，你纪哥哥从来都是平易近人的好人。”说罢揽过月塘的肩。

　　嗯，果然是分不清在跟谁说话。没反应过来他自称纪哥哥这件事就已被纪姜一勾肩搭背的架

　　势揽进了桂廊。赵轻舟即刻不动声色的上前轻轻拂掉了月塘肩上的手走在月塘和纪姜之间。一进

　　门，月塘顿觉视野之开阔，景色之美妙，她突然觉得哪怕只为着主人家巧妙的心思，这书画鉴赏

　　会也不会差到哪里。突然想起马车上她对于书画鉴赏会的一番见解，扭头瞪向赵轻舟。

　　轻舟不解，低头俯身过去小声询问，“怎么了？”

　　月塘委屈道：“你晓得这书画鉴赏会的，怎么还顺着我说它矫情。”

　　他回想了一阵，突然左右打量起月塘看得月塘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神色自得道：“因为一脸

　　嫌弃表情的月塘很可爱。”

　　他一说完，月塘腾一下红了脸，说她可爱？脑子里嗡嗡一团浆糊，忽然就不由自主愣在原
　　地。

　　只看到赵轻舟与纪姜两人大步流星向前，仿佛耳边似有似无听到赵轻舟又补充说道：“其实

　　是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啊。”

　　桂廊是专为画堂东里的书画鉴赏会而建的，以木桩为基，曲折蜿蜒的立起在波光粼粼的湖

　　上。圆拱门上隶书着“桂廊”，穿过大门是码头，要至廊中去还需乘一叶扁舟泛湖之上须臾之间

　　即到仙境般的桂廊。

　　上了廊中，月塘更是忍不住开始张望。赵轻舟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眸中眼波一转，“才女，我在找才女。”月塘不改笑颜。

　　纪姜有些疑惑，转而开口加重语气道，“岳公子小小年纪，怎地如此。”

　　赵轻舟起先也有些不解，突然想起他曾在马车上提到吴籽音，欲开口解释时被纪姜打断，之

　　前的严肃突换成言笑晏晏，“怎地如此年少风流。十年唱尽诗书狂，一朝换得红颜顾。难得，难

　　得啊。”

　　月塘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纪姜的脾气只怕是这梅雨季节的天气，怎的变得比姥姥还快。赵轻

　　舟轻咳一声，“夕颜姑娘怕是久等了，纪姜你还是早些去。”

　　纪姜笑笑，一脸写着就知道你小子重色轻友，伸手冲向月塘时被赵轻舟的袖子截住。纪姜叹

　　一声悻悻转身，“你们好好玩，好好玩。”

　　月塘见纪姜走远，看着赵轻舟嘴角擒笑，“赵大哥真好。”说完牵着赵轻舟的袖角往前走。

　　赵轻舟本能欲往后甩袖，却笑着任由月塘拉着。

　　薄雾之中，一切美得不似人间所有，就这么牵着沿着回廊慢慢踏向路的尽头亦或是没有尽

　　头，赵轻舟的侧脸温和的低下凝视着拉着他的那个女子。远远地，轻轻渺渺的传来歌声，天地宽

　　阔不见人影却清清楚楚的听得那低吟婉转的妙音伴着琴音萦绕入耳。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曷至哉？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女子歌声柔美直至人心，却愈渐变强如初阳一般穿云破雾。擂擂之声在耳中响起，好像云已

　　散开，那战场上的士兵浴血厮杀望着归途隐忍的模样。月塘听得惊了，痴痴地看着湖面直到那声

　　音在急速行军之处陡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