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易碎》千山向晚

1、江南许园

　　还是梅子青时，雨已淅淅沥沥地帘卷了楼台青石，小桥垂柳。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江南该是这样一份静谧和柔美，流水上的石桥那端却敲开了阴雨中的一帘幽梦。

　　微湿的青石上跳跃着一袭红衣，明艳艳的似大漠上的红棘花，一双白净的足随着小跑流淌出清脆的铃铛声。赤足的女子劈开烟雨，红衣映在灰蒙之中，十分跳脱。裙摆和双足沾上了泥浆，明朗的眼里没有被淋雨恼怒，反带着雀跃的神色。

　　“回来了，小姐回来了。”红衣女子还未现身，这方院子里已经响起了赵婶的声音。从下起雨就在张望的老人拄起拐，看着飞奔而至的女子，担忧也在她兴奋的声音中消散。

　　“奶奶，我今天可算乖，没贪在雨中玩乐，只顾跑回来啦。”

　　老人看着眼前秀丽的女孩子，白玉般的瑶鼻上还挂着水珠，只冷冷开口道：“我说过多少次，梅雨时候出门带伞。你看你，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女子毫不介意奶奶的训斥，甩了甩头发，软软道：“月塘下次一定记住，好啦奶奶，月塘换身衣服去。”

　　老人想起了什么，在红衣拂过门框时侧头吩咐，“秀玉，给月塘熬些姜糖水。”

　　“老夫人放心.”赵婶笑道。

　　许园是月塘父亲留下的唯一产业，江南第一园，尽善尽美。亭台楼阁，嶙峋怪石，奇秀山水无一不有。占地千余亩，且不算上归于许氏名下的连绵青山。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许氏不过一将门，没见做生意，也没有赫赫战绩，偏偏凭空似的在江南立起一座金银山。又只得月塘一女，好事者纷纷笑谈到，得许家女者，得半壁江南。

　　另半壁嘛，则归于米行赵氏，莫瞧不起米行，国中大半的米皆为赵家米。说是只要是有卖米的地方，就是他赵家的天下。又因为国库的米尽为赵氏上贡，不好听的说是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吃他赵家的米。相较于累积好几代才到今日这等风光的赵家，神秘又不知深浅的许园才是大家茶余饭后，不得不说的谈资。甚至传出当年的许副将之所以得此神迹，一夕之间凭空发迹是因为错花令，那个一直流传的神话。

　　错花令，天下第一令，出于江湖上一直存在却从没人见过的第一帮派——错花楼。

　　世人只见过错花令，却没见过错花楼，甚至连传出错花令的人，都没人见过。因为凡是见过的人，都死了。人间只有两种人得此令，一是错花楼必诛之人，二是错花楼报恩之人。

　　传说此楼楼主才智超绝从未有过不圆满的事，唯一的遗憾是多年前欠人一恩未报，于是给了一枚错花令，并允诺，任何时候，若有任何要求只要将错花令传出，错花楼必定实现之。

　　于是世人附会，这许将军必然就是当年那对错画楼主有恩之人，于是有了这西天一般的地方。而这高深莫测的错花楼就更令人喟叹了。

　　热水氤氲中，秀气的脸庞两侧腾起一团红云。方才，只能算是淋了半路的雨。那个男的，都不知道…一路小跑着过桥时，头顶上方遮挡住的伞正躺在许园外墙上，她不敢带着那伞，现下更不敢闭上眼睛，一闭眼，眼前全是那身青衣，微醺竹叶的气息。微微笑着的模样，让她真真见识了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耳畔来来回回都是男子的话，“姑娘若不嫌弃，就让这伞挡些风雨”。而她，月塘吭吭的笑起来，那人一定以为这姑娘冒失的很吧，她毫不客气的接过伞，虚意的回了句谢，又跑开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人面前再多呆一秒自己一定会变成一只红虾子。

　　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奶奶捶着肩，月塘百无聊赖。

　　老人低头，眼里忍不住笑意。自从那日，月塘湿漉漉在雨中奔回，她就给了吩咐，只要她不松口，这个小丫头就不准出门。这三日来，月塘都乖乖的呆在院子里，每天来陪她聊聊天，按摩捶背什么的，可眼里的讨好和无奈却逃不过她这个老太婆的火眼金睛呵。

　　“月塘可还记得自己名字的由来？”

　　蓦地一问，让月塘愣了下，旋即咧开嘴角，“奶奶这是问第几回了”月塘佯装嗔怒，声音却如水般道，“我生下来的那晚，月如水，光清辉，荷塘似梦。”她故意避开提到母亲，只瘪嘴开口：
　　“直说，这名字虽美，却也是不足在这美字。物极必反啊，您看看我现在这样子。”

　　老人眼里的笑意更深，慢慢道：“你还知道你这个样子不怎么样么，那这回总该答应奶奶好好呆在家里，就算是学个大家闺秀的皮毛也好啊。”

　　“哎哟，敢情您在这儿等着我那。我听您的啊，谁让您是最疼我爱我的呢。月塘啊，一辈子都会守住您，守住这个园子。奶奶是月塘的靠山；江南，是月塘的天空不是。”

　　狡黠的目光闪闪的似会发光，这双与她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让老人不由自主的晃了神，直到那道光芒暗淡，她才从回忆里抽身。满布皱纹的手爱怜的抚摸着孙女的头发，一字一字清楚有力，
　　“奶奶不是要把你硬绑在家里，奶奶的小孙女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的责任和承担，再不可贪耍。”想到红棘花一般的女子，便不忍道：“我的月塘么，必不会受困于江南这方天空。”

　　月塘起身盈盈下拜，“孙女儿多谢老夫人疼爱，不受困这可是您亲口说的可不许赖。”她的机敏统统都用在堵别人的嘴上了。

　　这时候，门口守候多时的赵婶进来。斟着茶，笑道：“小姐确实长大了，今年可要满十七了，老太太可得仔细为小姐寻个郎君才是。”

　　“赵婶。”月塘被噎，瞪了一眼跑开。这个亲切泼辣的管家看着是这样巴心巴肝的对她，可是她就是对那个看着好得不得了的人既不安又畏惧。

　　“这丫头，整个园子倒是只有玉秀你找到法子气她。”

　　赵婶低眉顺眼，“奴婢这话可不是玩笑话，老太太可真得为小姐谋划。毕竟小姐的长辈只有您了。”

　　老夫人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拂手让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