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台》落瑾拾羽

38、大病初愈

　　仿佛屋内的空气都经过加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觉得脸颊发烫，脑袋像被火烤似的闷热昏沉。先是踢松被子，又把胳膊伸到被外，左右翻身折腾，还是不见凉快，索性裹紧棉被挨到窗边，支起架子，一缕寒风立马从小缝中挤入，吹打在脸上犹如久旱甘霖般舒适。
　　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着，忽然有只手粗鲁的关上了窗，巨大的响声吓人一跳，只听她冷言道：“活活折腾了三天还不够？要作践自己，换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言罢，将碗甩在桌上，转身离开。
　　我看着溅出的药汁洒落在被面，缓缓化开，披好上衣，把被子紧裹在腰间，慢慢挪到床边，伸手将碗够到自己掌心。倚在墙上，中药特有的香味钻入鼻中，清神醒脑，让人为之一振。

　　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回到浣衣局的，记忆里只有沉得灌了铅似的腿，和满院子挡住去路，不时被踢翻踢倒的盆、桶。再有意识，已是第二天傍晚，“火烧云”的绚烂蔓延到屋里，而我躺在床上，浑身酸痛。
　　为避免病气过人，我住在姑姑屋旁的单间，一日三餐都由银娟或另外的丫头送来，倒感觉是变相的软禁。好在宫里闷久了沉得住气，不比从前，三天不出门就觉得自己身上身上发霉。姑姑来看我，免了我这几日的差事，好好养病。同行还有一人，身着正八品鹌鹑补服，手提棕漆长箱，眉目英朗，一口一声“姑娘”的喊着，替我诊脉。
　　宫女生病若非得了主子恩典，也是喊不动太医的，如今我算是戴罪之身，竟能得太医院御医亲自诊脉，其中缘由自不言而喻。 　　

　　大半碗药在胃里晃荡，嘴里苦的吊恶心，望着茶几上的杏脯，唾液腺毫不吝啬的分泌着口水，却又懒得挪动。
　　纠结半天，还是输给了药的苦味，正叹着气要起身去拿，门忽然开了，看得我傻了眼，是自己的怨念太重，竟化作了意力？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胤祥进了房间，匆匆关门，大步跨到床边，摸了摸碗壁，取走后转身放在桌上，皱眉责备道：“药都凉了，那帮奴才也不知道热了再给你吃！”
　　我半垂双眼，避开了他的视线，解释道：“是我自己的喝得太慢，不管别人的事。”
　　他盯了我一会儿，开口说：“你气我，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他苦笑几声向我问道：“大夫说寒邪外袭只是引子，心中气滞郁结、忧思过甚才是病根，但你到底在介怀什么？那天的事儿，我不信你瞧不出端倪！如果是因为西林大人……” 　　“这和我阿玛没有关系。”截断了胤祥的话，他没有说错，我的确瞧出那是场故意演给我看的戏，但要我说不介意，便自欺欺人了。越到后来，我气得越是自己管不住念头，偏就被子虚乌有或不知何时才会发生的事，左右思想和心情。
　　胤祥“呵呵”的笑出了声，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听他说道：“你是吃醋，还是吃自己知道根本就不存在的‘醋’。”他眯了眯眼，贴近我的脸颊，压低了音量，“这说明你在乎我。” 　　或许是被说中心事的尴尬，我撇过头妄若无闻。他坐到床上，无赖似的正在我膝盖，任凭推拉拽扯都不移位。
　　他仰头直勾勾的看着我，带笑的眼睛里是满满的认真，轻抚我的脸庞，喃喃自言：“我该拿你怎么办？贞儿，我该怎么办呢？”
　　我被他看得意乱神迷，双颊发烫，转过头避开他的手，冷言道：“这像什么样子，快点起来，让我把衣服穿好。”
　　他转过身，我随手抓了件长衣将自己裹好，他的背影落在眼中，高了、壮了，肩胛的轮廓更清晰，更显而易见的男子气概。那个在酒楼倔强的男孩，已不再依赖身态神情向世界宣告自己的不满，他能站在世界的高度与之对立。 　　

　　“贞儿。”
　　“啊？恩，好了。”我低头撩起耳边的碎发，掩饰着走神的尴尬。他不声不响的环住我，埋头在颈间，我们就这么站着，好像只要靠的近了，就能心意相通。许久，闷住的、厚重的声音传来，“如果你每次神游都是在想我，那该多好？”
　　听了、想着，还是忍不住微微的笑。 　　

　　“其实……”胤祥拉着我坐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和我谈什么，他举棋不定时总有捏住衣角的小动作。“你知道，八哥对你一向……一向留心。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跟了他，至少过的比现在好。”
　　我隔了几秒才反应过他的话，又无奈又好笑，却又有些感动。
　　我轻拥过他，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肯定的说道：“八阿哥始终是八阿哥，这一点不会变，永远不会。”
　　他拉开我，不说话的看着我的眼睛，眼中闪过的种种让我揣测不准的情绪，最终统统被欣喜淹没，化作暖意。
　　感受他轻吻着脸颊的温柔，我决定向内心妥协，未来怎样都好，我要的是此时、此刻。 　　
　　体温忽高忽低反复了两天，胤祥不能一直守着我，却总会在晚上偷偷溜进浣衣局看我。倒是姑姑时不时给我加餐，早上的粥里会多出几丝燕窝，午餐的饭里会夹着几块鸡肉，下午还有苹果或香梨。我知道是沾了胤祥的光，却又总忍不住的想，是不是因为姑姑不想半夜三更爬起床替他开侧门才盼着我早些痊愈？
　　虽然旁人都明白，姑姑对我格外关照自有其道理，但鉴于自己在浣衣局已较为不受欢迎的事实，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加入了工作。
　　但，如果早知道特别优待是和银娟对面而坐一起叠干衣服的话，我一定摆出“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腔调，随便外界的流言如何绘声绘色、如火如荼，也要在床上多赖几天，总比现在饱受忽冷忽热的视线来得舒服。 　　

　　捧着叠好的衣服，交给专门的小太监时，他冷不丁的抓了把我的手，吓人一跳，条件反射，我猛地就看了回去，他显然没料到自己反应这么大，也是一吓，十秒后回神，抽手转身，嘴里还说道：“姑娘的吩咐记住了，不会脏了衣裳的。”
　　我木讷的点点头，生硬的“恩”了声。双手拢了拢领口，顺势把掌心的纸条塞进了袖口的暗袋。
　　在好奇和害怕的夹击下，终于熬到了晚上，暗自庆幸姑姑还没让我搬回大间，要不然我只能躲在茅厕里借月光读纸条了。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纸条的底部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今夜子时，迎波亭。字入眼帘，就像有人在耳旁敲响铜锣，耳内“嗡”的一声，震得人头晕眼花。
　　扶凳坐下，纸条因沾染了掌心的汗水有些发糊，盯着看了许久，似乎透过纸能看见他，温柔细腻、眉目含情。 　　

　　“我还在担心你不会来。”夜月皎洁，清风送香，他面带微笑，一袭白色长袍负手而立，恰如画。
　　“原来是……直到我重新想起这个。”比起八阿哥像尾生抱柱那样苦等死守，我更担心被人撞见被贬宫女和阿哥在月黑风高、地势僻远的地方见面。不过，若说要将不属于自己的烫手山芋物归原主，这倒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他瞧了眼，没有打开，也没有收进口袋，说道：“正好，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 　　

　　“那个是……”摸了摸手腕，才想起因为怕敲碎胤祥送的镯子，所以收进了柜里，可怎么会在他哪儿？
　　正要伸手去拿，他却忽然移开了位置，我越是尝试，他移动的越快，最后干脆藏在背后，不断地和我转着圈子。
　　“八阿哥！”我停下动作，皱眉盯着他，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若不打算还我，偷偷扔了便是，何必让我知道？
　　他无视我的生气，笑得越发明显，将手拿到前面把玩着玉镯，开口道：“你阿玛手里有不少好玉，为什么非要带这块？”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再笨的人也能听出八阿哥的话有弦外之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我是没有，顾左右而言他的勇气，我也没有，这要我如何回答？
　　“嗯？”他侧头看着我，眼中多了几分探究和不耐。
　　叹了口气，在心中告诉自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清了清嗓子说道：“恰好……就是了。”
　　他皱着没有，双手环胸的看着我，良久，伸手将玉镯递至面前，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却听他别有深意的说道：“收好它吧，我不确定下次还能这么平安无损的还到你手中。”
　　我接过后连忙福了福身道谢，尽管不明白他话中深意。又顺势说道：“夜深露重，还请主子保重身体、早些安置。”
　　他冷冷一笑，冲我扬了扬手中的银票，提步离开，走到我身后时顿了顿，声音低沉的说道：“我会一直等你……重做抉择。” 　　

　　心头愁云惨淡，好似身如云中雾里。
　　回屋推开房门，胤祥正端坐着喝茶，连忙反手将门掩上，也不敢点灯，只挨到他身边压低嗓子问道：“你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
　　月色朦胧，笼罩着两人，他神色不明的看着自己，目光又落在自己一路握着没有带好的玉镯上。
　　“胤祥，其实……”我刚要解释，却因他嘴唇的掠过堵住了话。
　　他抽走镯子，握着我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愿不愿意带上？”言罢又加重语气，反复道：“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带上？”
　　我点点头，看着他将镯子带回我的手腕，轻吻脸颊，柔情似水。
　　“胤祥，刚才我是……”
　　“嘘——”他用食指抵住我的双唇，道：“我知道。”
　　我看着出神了好一会儿，蓦然醒悟，“一言胜万语”应当如是。 　　

　　“把手给我，快点！”忽然来了兴致，右手空拳放在他的掌心，松手后离开，美滋滋的说道：“迟到的生日礼物。”
　　“啊，什么？”胤祥狐疑的盯着掌心，又看看我，满头雾水。我也不解释，只一个劲儿的催着他快些收好，他哭笑不得的摊着手张，却又紧张小心的不敢挪动，实在让人憋不住笑。
　　笑停了，握着他的手，合拢五指，轻声却坚定的说道：“你的礼物，我的信任。”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阅文愉快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