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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   前无对于挑灯社信息部门会得知程翊枪伤他的消息并不意外,反而他们不知道才有问题。挑灯社的信息网是挑灯社许多年来存在并不断壮大的根本,只要他们肯下本钱,似乎没有什么消息是搞不到的。让他意外的是,阿水来了。
      阿水,也是挑灯社七部的高手。他与时又卿是同一批入社,与前无也颇有些渊源。当年前无力压时又卿拔得七部遴选头筹,那一战,是叶知秋做主让前无顶替了另外一个因为肚子疼没能出战的人,阿水就是那个人。阿水并不在意前无占用了自己跟时又卿决胜负的机会,反正他也不想与卿妹子动手。只是后来他跟七部一众高手一样,也去找前无切磋过,前无向来是来者不拒的,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能与时又卿在决战时相遇,阿水的身手自然绝非等闲,但他真正与众不同的,却不是这身功夫。
      程翊夜探之后的第三天早上,前无发现来送饭的阿水十分开心,走路带风,有种要飘到天上去的轻盈感觉,甚至端着碗坚持要给前无喂饭。前无克制地礼貌地拒绝,对着快怼到脸上的勺子努力按住自己要去拔刀的手。时又卿眉头锁着,实在忍不下去,冷冷地叫了阿水一声,找个借口把他支走了。时又卿平日都是少言寡语,冷傲且不易接近,但前无注意到今天时又卿气压比往日更低,眼神冰凉。要不是阿水看她目光太直白,前无也不会发现,时又卿头上居然多了一根十分异域风情的彩色编绳,与黑绸缎般的长发一起编进高高挽起的发髻里,像枝开花的藤蔓。
      前无问:“他怎么啦?”时又卿说:“昨晚星罗来了。我用这个,”时又卿指指头上的发绳,“换了一个消息。”
      昨晚时又卿意识到自己屋子里有人的时候,那人离她的床只剩两步的距离。
      时又卿翻身下床亮起灯,看清来人,疑惑地问:“阿水,你半夜不睡觉,来我屋里干什么?”
      来人没有回话,昂头自上而下瞥着时又卿,眼底全是血丝,目光寒凉。他将手向前一伸,说道:“把这个戴上。”手里攥着的正是之前阿水未送出的那条彩色编绳。
      “你是,星罗。”时又卿立刻分辨出眼前这个阿水的身体里,装得是另一个灵魂。她十分确定,因为这人在说话前伸出舌头快速舔过了鼻尖,这动作看上去有种非人的诡异,不是常人能做到的。阿水从没成功过,可算作识别的依据。
      星罗哼了一声,“我弟弟送你东西,别不识抬举。”
      时又卿确定了目前的状况,心里也不慌,懒懒说道:“星罗,若我执意不收,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星罗笑起来,锋利的光流淌过惨白的牙齿,“我不像阿水,没那么好脾气。你自己不戴,我就帮你戴上。”说着就要动手。平日交手,这具身体是阿水的时候,时又卿能轻松取胜,但是星罗的时候,时又卿总是要全力以赴才能占上风。她没有接招,说道:“等等,要我戴了这彩绳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星罗点头。
      时又卿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星罗答:“任务。”
      时又卿问:“杀谁?”
      星罗回答:“黄纸暗令。”
      星罗每说一句话前,都要用舌尖舔下鼻头,速度极快,让人想起某种冷血静默的爬行动物。
      时又卿没再说话,信守诺言地将彩色编绳接过来。星罗则无声无息地退出房间。
      今早阿水从自己屋子里醒过来,先是发现自己枕在头下的给哥哥留的信尾页多了回复。他在给星罗的信中把最近在南京的生活进行了细致的描述,连楼下饭店的招牌颜色、字体都写得细致,更是讲述了自己送彩绳被拒的窘迫和难过,星罗只回了“知晓”二字,阿水也很开心。另外他还发现放在抽屉里的彩绳不见了,出门却在时又卿乌黑如墨的发间看到,一时又惊又喜,完全不在意这东西是怎么到了卿妹子手上,更看不出时又卿复杂的脸色。
      阿水姓于,本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七岁时战乱临头,与父母在逃难过程中失散。一个人走走停停,游荡于破败的村庄和城镇,与大人和野狗争食。一天晚上,几个流浪的乞丐发现了躲在土地庙避雨的阿水,一伙人哄抢他手里半只红薯时砸伤了他的头,他当时就昏过去了。等他醒来,发现那几个乞丐横尸眼前,死状惨烈,其中一个脑袋被什么东西杂碎了,眼球流淌在地上。阿水感觉自己喉咙卡着什么东西,呼吸困难,狂咳一通之后呕出小半片血糊糊的耳朵。他发现自己手腕上绑了布条,布条上有字,是庙里香灰湿了水写的。阿水在家时,家里给请了先生教读书,所以他认得一些字。恰巧布条上的几个字他都认得,写着“星罗为兄”。他知道,有人帮了他。
      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身边全是死人尸体。狂风暴雨下的土地庙,神像倒地,头颅断裂,恍惚如同地狱,可阿水还活着,有人救了他,从字条上看,是一个叫星罗的哥哥救了他。他环顾四周,没发现其他活人。后来阿水在向旁人说起这段记忆的时候这么描述,闪电在他背后亮起,他看见自己身前的影子投在寺庙的内墙上,那影子慢慢变成跟他一样大小的人缓缓从墙里走出来,抹掉阿水脸上的眼泪,擦掉他嘴角的鲜血,亲过他冰凉的鼻尖,并最终拥住他颤抖的身体。没人相信这些,但阿水知道,那是真的。那拥抱比周围的死尸、扭曲的炭火都要真实,比土地庙,比雷声、闪电、暴雨都要真实,比一切都真实,于是阿水双手抱住那黑影,笑着叫星罗哥哥,从那天起他便不再是孤身一人。后来这哥哥极为神秘,从不露面,但阿水知道到这人就在身边左右,随时保护他。他只要给星罗留下字条放在身边,一觉醒来总会得到回复。大部分时间只有只言片语,但从此他只身行于断壁残垣、荒坟白骨、凄风冷雨之中时,便未曾再害怕过。
      阿水后来被挑灯社收留接受训练,期间一直表现不错。有次冬天执行任务时阿水遇狼群攻击,被同伴找到前,已经独自与群狼搏斗了半夜。他浑身是伤,眼底血红,死盯着头狼,用舌尖快速舔过冻红的鼻头。当时有人唤他阿水,他却昂着脑袋说自己是星罗,阿水的哥哥,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那人长相是阿水没错,但神情动作根本就是另一个人。阿水是温吞柔和的性子,总是一副憨憨的笑脸,身材壮硕,却连只兔子都不愿杀,而眼前的人浑身透着凶悍狠厉,眼神儿里有十成的嗜血好杀。当天回去后七部的管理叶知秋跟自称是星罗的“阿水”私下谈了一会儿,内容外人都不得而知,谁知第二天一觉醒来,阿水就又是那个大家熟悉的阿水了。随后七部杀手名单上多了星罗的名字,知道真相的人被要求守口如瓶,而后面加入的人只知道七部有双生兄弟星罗于水,星罗只接杀戮的任务,阿水只接救护的任务。
      两个灵魂就这么在一个身躯里和谐相处着,通过书信字条互相沟通,阿水十分依赖这个哥哥,会事无巨细地与星罗分享自己生活,而星罗只做必要的回应。平时,这副躯体作为星罗存在的时间相比作为阿水存在的时间要短很多,十之一二,可一旦阿水情绪波动很大的时星罗会随时出现。时又卿与阿水一起任务时见识过人的灵魂忽然被换掉的场景,当时两个人带着一名受伤的记者逃避日本人追捕,阿水背着伤者跟随时又卿疾行,有子弹自身后掠过擦伤了时又卿的脖子,本来用尽全力逃命的阿水忽然就停下了脚步,眼底瞬间翻起大片的血色,双手将背后的人一丢,舌头舔过鼻尖,掏出之前一颗子弹都没打出的手枪,在时又卿惊异地目光中,转身迎着追兵边开枪边走上去。他们脱险后,肩头中枪的“阿水”在昏迷前告诉时又卿,他是星罗。前无先后接受过阿水和星罗各自的挑战,几乎同样的招式却是全然不同的气势,如果不是计平常早先跟他唠嗑时提起过这事,他也不敢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
      叶知秋曾经跟前无说过,人保护自己的方法有很多,变成别人也是其中之一。
      时又卿将星罗的来意告诉了前无,前无虽然名义上不是挑灯社的人,但终究是为挑灯社做事,挑灯社的规矩他也懂。“黄纸暗令”是挑灯社的一种高级别的暗杀令,杀手按照预定的时间、地点打开任务封纸,获得目标的名字而后动手。因为这种任务通常写在一种特制的淡黄色糯米纸上,看完了之后为了保密需要吃掉,所以被挑灯社的人称为“黄纸暗令”。前无也接到过,觉得这与其他任务的区别主要在于,糯米纸很好吃。
      他借故找了阿水来聊天。天南地北、东拉西扯了很多题外话之后,前无又给阿水添满了茶,问道:“你上次说星罗因为做错了事被关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时又卿面无表情地坐在俩人旁边喝了一杯又一杯,不说话也不抬眼,存在感强大却不自知。阿水边笑嘻嘻地看着她,边回答前无的话:“我哥的事他向来都不太细说,大概是因为上次出任务的时候失手伤了那家人里不是目标的两个孩子被管理惩罚。不过他已经被放出来了,昨晚才来看过我。”
      “看你?”
      “是啊,给我信纸上留了话。”
      前无笑笑,低声问道:“阿水,你多久没见你哥哥了?”阿水认真地想想:“我记不得了,不过我们是双生兄弟,模样也像,看自己就是看见他了。”
      时又卿忽然开口,“阿水,你能舔到你自己的鼻子了吗?”阿水伸出舌头努力去够自己的鼻子,试了一会儿,完全做不到。他丧气地跟时又卿说:“卿妹子,这事很要紧啊?这都是你第三次问我能不能舔到鼻子了。你等我回去再练习练习,把舌头扯长一点,也不是没可能。”阿水表情诚恳,生怕时又卿因此嫌弃他。其实也有知情人试图让阿水明白自己的情况,问他一些问题。比如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星罗?你们兄弟说是双生,为何他在你六七岁的时候才出现?你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奇怪的地方,为什么身上偶尔会有莫名其妙的伤?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时间仿佛被什么偷走般断断续续连接不上?如此种种。阿水和星罗的世界应该说充满了破绽,只要肯细想,就会觉得不对劲。这种不对劲,阿水也能感觉到,但那不重要。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真实。从他满身血污走出雨夜的土地庙起,星罗就在他身后,是他唯一仅有的依靠。无论谁说起星罗什么,都无法动摇他,在阿水的真实里,世界可以倒塌、时空可以翻转,他的哥哥星罗是一切真实的核心。他活在自己的真实里,意念坚定。
      “阿水,你来南京真的就是为了看我?”前无不信,他跟阿水的交情还没到这种地步。
      “是啊,这是最主要的。秋叔惦记着你,我刚从西安回去就被派来看看你的情况,另外顺便帮秋叔给卿姑娘捎个信儿。”
      “我有新任务了。”时又卿冷冷地开口。前无看了她一眼,时又卿接着说道:“跟南京的事情没关系,我要去趟东北。”时又卿知道前无担心程翊因为枪伤他的事与挑灯社结怨,特意多说了这句。
      “什么时间动身?”前无问。
      “后天。”时又卿答道。
      “可惜我要保护前无,不然就可以申请跟你一起去东北了。”阿水对卿妹子遗憾地说道。
      “不必。”前无与时又卿同时发声。
      “我不需要保护。”前无说。
      “别跟着我。”时又卿说。
      阿水扁着嘴把头搭在手臂上,肩也塌下去,一副失去活力的样子。
      前无又把两个花生塞到他手里,问道:“对我受伤这件事社里有什么反应吗?”阿水有气无力地回答,“没听说什么风声。”
      “秋叔有特意交待什么吗?”
      阿水点点头,“秋叔说,锁岚山的野鲢鱼肥了,让你早点回去。”前无笑了笑,他想起程翊来探望他那天低声劝说他去上海养伤治疤的情景。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等后面太平了,除疤的事他再考虑。
      阿水疑惑地问:“前无,你说程翊是你朋友,那他为什么还要伤你啊?”
      前无懒得解释,于是说道:“他那个人,这儿,” 前无指指自己的脑袋,“有问题。”
      时又卿笑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冰块脸。
      阿水吃惊地看着时又卿,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她笑,像一朵梅花破开积雪绽放,空气中几乎能听到那声‘噗’的轻响。阿水一指头戳在前无肩上:“骗我!那人言谈举止看上去可是绝对的精英人物。”
      时又卿冷哼一声,“我觉得他就是个疯子。”
      前无也不反驳,扫一眼面前的阿水和时又卿,淡淡说道:“谁又不是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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