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错》山澈

4、单寡

　　京城西郊的青山绿水间，伫立着一座活泼清幽的庄园。鹅黄色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蔷薇，在寒冷的气候中摇曳在枝头，孤傲清雅。整个山庄横亘在那罗河上，河水潺潺的从庄园内穿过，滋润着岸边的草木，蒸腾出一片氤氲的雾气。

　　院子里的曼珠沙华不合时宜的开的正旺，几瓣朱砂红的花瓣昂然屹立在枝头。泉影光着脚走在鹅卵石小径上，浑然不觉脚底被磕得生疼，只是蓦然静立，“花叶永不相见。还自以为是的开的这么好。你真是有够傻的。”

　　“既然惹你不高兴了，我毁了它就是”，泉影听着空气中微小却迅速的声响，和另一边同时跃起的脚步声，顿住身形，没有动弹。

　　满月一个转身，轻盈的落地，看着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树叶，随即松开“火穗，这两年功夫进步不少嘛。”
　　火穗从墙头笑盈盈的越到她的身边，抓起她的手，轻轻地吹一口气，看着树叶慢悠悠的飘到花瓣上，“你也不赖啊。”

　　泉影冷冷的开口，“的确不错，还是这么的无聊。”

　　火穗脚下瑟缩着往她身边移了一小步，“我知道满月回来了，她当然会阻止我的嘛！看，现在不是没事。”

　　泉影连看都懒得看她，赤白的玉足踏上地上的树叶，身姿曼妙的渐行渐远，“公子等了好一会了，你们还不走。”

　　火穗看着地上慢慢融化在空气里的树叶，憋着嘴看看冷萤。
　　冷萤不着痕迹的轻笑，转身跟了上去。鹅卵石的凉意瞬间包裹着小腿及至膝盖，她极轻的皱了皱眉，毫不犹豫的往前走。

　　鹅卵石的尽头，是一间稍显冷清的小木屋，除了窗台前的两盆刚冒出嫩芽的木兰，再没有别的装饰。
　　泉影径自推开门，看着站在书架旁的人，“公子，大家都来了。”
　　火穗和满月一直站在冷萤的身侧笑闹，直到靠近这里，才收敛了一些。

　　放眼望去，狭小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衣架，上面悬挂着一件藏青色的斗篷。火穗看着上面的露珠，心里暗暗地猜想他应该也是刚回来。她的眼睛滴溜溜的扫视着，除了这些之外，屋子里便只有一个宽阔整洁的书橱，幸好有它的存在，才稍稍为这间寒酸的屋子增色了一点。
　　单寡听着身后静悄悄的空气里或均匀或不耐烦的或轻微的呼吸声，心里默默地猜想着她们此刻的表情，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凝起脸转过头去。

　　火穗和满月迅速的收回在身后互掐的手，一本正经的注视着他。
　　单寡挑挑眉角，忽视这个不经意看到的小动作，“我知道这次把你们召回来的有点太过匆忙，除了冷萤，大家的任务都没有完成好。不过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轻易地也不用紫灵珠把你们喊回来。”他拿起桌上的文件，递过去，“这是最新收到的文件，你们看一看。”
　　屋子里突然陷入了沉默，因为单寡伸出手，没有一个人主动地去接过来。

　　满月咬咬下唇，率先哈哈的打破这诡异的尴尬，“我认识的字不多，你们都知道的。我就不看了吧。”
　　火穗接着道，“我从小就不喜欢看书啊”她耸耸肩，意思很明显，“你们懂的”
　　泉影不到不得已，从不随便开口说话。现在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他们都知道，她不想看。
　　冷萤看着单寡，右唇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不需解释。她从来也不是个积极的人。
　　单寡收回手，轻轻的抚额，“好吧。这次你们出去的太久，我居然把这个都给忘了。是我自己活该。”

　　几个人都轻笑出声，听着他继续说，“我前不久收到密报，塔塔国的奸细已经潜入我国，在做别的事情之前，先去把他们铲除。他们这次应该是准备从江湖下手，因为到现在还没有人和朝中的官员直接联系。前不久有人在青梅巷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可能是去找鹰王老七了，你们去看看。”

　　他看向冷萤，“秦柏是不是死了？”
　　冷萤听到这句话，努力的思忖着秦柏是谁，和这个她明显并不知情的意外发生的可能性。
　　却在看到他脸上突然的凛冽和寒冷之后，全然没了解释的兴致，她在心底轻轻地叹一口气，只道一句，“是我错了。”
　　单寡冷哼一声，“你的确是错了。东西虽然得到了，但你怎么不想想，他并不是什么豪门贵胄，从哪里能得来这种宝贝，若不是赶尽杀绝，现在还有点线索。琳琅山庄的人跟了你许多年，还给你用，自己想办法补救。”
　　冷萤点点头，脸上始终淡淡的波澜不惊，此刻睫毛垂下，看不清眸中的神色。

　　“都去办事吧。满月留下。”
　　火穗转过身，冲满月调皮的吐吐舌头。满月飞快的伸出拳头，但还是来不及打到她，只在心里笑骂，你个小人得志的样子！

　　屋子里陡然的安静下来，单寡走到窗台前，凝神看着木兰嫩绿色的芽，拿起小锹细致的给它松土。
　　满月看着他宽阔的背，想象着他俊美刚毅的脸上此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轻轻的喊道，“公子。”
　　单寡后背一僵，难的暴躁的随意扔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来，眼神冷漠严厉，“这次给你的时间很充裕，为什么不能把人带回来？”

　　满月脑海中闪过那几日一长串的事情，解释的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全咽了下去，其实，她也不喜欢解释。

　　单寡看她低着头不说话，一步步的走近她，食指勾起她的下巴，“以你的能耐，这不是什么难事吧。”
　　满月往后退一步，摆脱他的禁锢。奇怪的是，单寡并没有动手，只是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僵硬，“你不会又因为心慈手软，闹出岔子来吧。”

　　满月的脾气，是大家都知道的。
　　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她的武功高到了什么地步，就连单寡都不知道。因为她无论和谁交手，总是点到即止。这么多年无论多么艰难的任务，哪怕自己伤的再重，她都从来没有要过一个人的性命。单寡每次都被她气的跳脚，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她的聪明和心思缜密，丝毫不亚于泉影和冷萤，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更何况，她还是他手把手养大的孩子。

　　满月看着他的脸色慢慢的柔和下来，走近一点，“等这次的事情一办完，我就带他回来。”
　　这算是乖巧的讨好吗？单寡心里叹一口气，实在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他挥挥手，“走吧。”想了想，声音低下来，“早去早回。”

　　满月看着他，朝着屋顶眨眨眼，还是掏出了袖子里的东西，“其实火穗的任务也完成了。她已经拿到了金花三娘的掌门令牌，只要是淮河一带的事情，她都会帮忙。”
　　单寡伸手接过，满脸狐疑，“她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满月无意识的习惯性嘟了嘟下嘴唇，“我才不待见他”这种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幸好，火穗的顽劣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她不喜欢单寡，更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久而久之，也没人再去和她计较什么。

　　满月一走出去，就看到躲在不远处花坛里探头探脑的火穗。她极快的关好身后的门，眨眼间出现在她的面前，“算你还有点良心。”
　　火穗却不发一言，瞥了瞥她身后，少见的板着脸，拉着她往外走。
　　满月探头看看她严肃的表情，“这是怎么了？”

　　直到过了拐弯口，满月停下来，看着等在那里似笑非笑的冷萤，愈发的不明白起来。
　　火穗气呼呼的指着满月，头转向一旁，“你和她说。”

　　满月看着她赌气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咬着唇畔忍了再忍，终于忍住了想大笑的冲动。
　　冷萤摊开手心的纸条，也不用满月去看，直接念了起来，“雪肌凝脂露，青丝绕怀柔。既见倾城色，不如相欢与。妙手书生敬上，恭候姑娘亲临。”最后一句话，被冷萤拖得老长，火穗背着她们的脸，更红了些。
　　她一把抢过纸条，哗啦啦的撕得粉碎，扔到地上不解气的跺了跺。“都记住了吧。不用再看了吧。哼。”

　　满月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大概的意思还是猜了出来，她看着火穗羞红的耳根，不可置信道，“莫非有人看上了火穗？”
　　火穗一下子在她的耳边叫嚷起来，“这是重点吗？”

　　她原本就晶亮的眼睛在怒气的熏染下分外的透澈耀眼，满月眨眨眼，十分的不明白，弱弱的问，“那什么是重点？”
　　火穗恶狠狠的瞪着她，不发一言，“哼”的一声转了过去。

　　冷萤失笑，“重点是这张纸条插在火穗的发圈里，而我们精通暗器的火穗小姐，又一次粗心的没有发现。这几乎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和侮辱。”她边回忆着火穗已经在她耳边叫嚷过的话，边耐心的复述了出来。说完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语意下流无耻，对火穗的自尊和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伤害。”
　　火穗叫起来，“冷萤-姐-姐！！”

　　冷萤看着这个十年如一日的开心果，终于抑制不住的笑起来，清冷妩媚的脸上突然的冉冉升起少见的光芒，让她们看的愣住。

　　她拉着她们俩，“所以呢，现在咱们就出发，去给你报仇。好了吧。”

　　满月顿住，挣脱她的手，小声的靠近她们的耳边，“我还有一点事没办完，你们先去。”

　　另外两人愣住，冷萤表情冷下来，恢复那副孤高的模样，更添了几分愠色，压低声音，“不是说了先做这件事，别的都放一边吗？你莫不是想以身试法，要。。。”

　　满月极快的捂住她的嘴，“姐姐放心，我去去就回。公子那边有突发的急事，帮我瞒着。”

　　火穗皱着眉，“什么要紧的事？你从不违抗命令的。”

　　满月笑笑，“很要紧的事。等我办完立刻就来找你们。”

　　她的身影几个起落，很快的消失在山庄里。

　　冷萤叹一口气，“看她的轻功，我们应该不用太操心。”
　　这是第一次有人敢违抗公子的命令，火穗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当年找到绿蜡时的惨象，身上打了个寒颤，握住冷萤更紧了些，心里默默的念叨着，“满月聪明绝顶，一定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