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只若暗香送》圣音天使

1、楔子

　　北海，挪威的奥斯陆湾，此际西北风正盛。
　　即使是一年最冷的时分，这座被讹传为上帝山谷的美丽海港依旧不缺慕名造访的裙下之臣。
　　她沿逶迤的海岸线，爬到了离码头不远而又僻静的一处山崖。
　　深冬的风很冷，亟近极地又扑面而来的海风更冷。所以纵然她能感受幻想中的凛寒之意，却还是无法想象，慢慢被眼前海水盖过头顶所必须遭受的彻骨冰冷。
　　一阵微弱的歌声在不远处响起。
　　游览区已过了每日的访客高峰，但这时候太阳还未沉入海平线，云翳后顽强的日光仍吸引着午休后络绎的游人步伐。
　　谭莫雨只是没想到，有人比她在海崖边缘停留得还要久。
　　毕竟这里早超出了护栏的隔离范围。
　　眼角余光中，崖底的孤单花束和紫的蓝的花瓣漂浮出一道接一道波浪的距离。
　　她抬起眼，这是个同样黑发黑眼的中国女孩，但纤小的身板，以及那在浅唱间过于安静的侧脸让她不由得怀疑，也许风再大一点，女孩就会像风筝一样轻飘起飞。
　　“他喜欢紫罗兰和蓝鸢，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粘着我，要我一遍遍地说爱他。”
　　才停下脚步不久，便听女孩唱完了歌，开始对一个陌生人呢喃低诉。
　　“歌清唱得很动听。花也选得不错。”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安慰她逝者在天堂闻悉后，一定会很高兴？她连爱情都抛弃了，还怎么会信基督的世界？不相信的东西，她从来不会说出口。
　　即便如此，她还是收到了对方的感谢。
　　“你也来悼念爱人吗？”
　　她一怔，嘴皮动了动：“一个……朋友而已。”
　　女孩目光闪了闪，谭莫雨别过脸，避开了她呼之欲出的疑惑。
　　尴尬的气氛随着话题的戛然而止蔓延。她明白，但她不能不拒绝，哪怕面前的陌生人毫无恶意。若不是确定不会碰见许家的人或者任何熟知他的朋友，她断不会在沉没事故发生后快一个月，才姗姗来到这里。
　　光是站在这个离他葬身点相当近的地方，许夫人在殡仪馆外指着自己口鼻怒骂的情景，许华歆许华菲冷淡相看的神情，已足以杂乱地在脑中一再重放。她闭上眼，任由风刮得脸颊刺疼，脚下海波无尽拍打崖壁的浪潮声回响在耳，忽然女孩的问题插入其间，恍惚中她似乎就看到了他在冰海间奋力游向岸边的画面，然海水刺骨，水下暗流频生，咸腥灌入他口中的瞬间，她像也感到了无从反抗的窒息。
　　谭莫雨转身便走。
　　“你觉得，如果我每年都来这里探望他，他会不会就不寂寞，不记恨我丢下了他？”
　　她顿住了身形，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孩目视蓝得极美的大海，“相爱的人即使忽然面临分离，他们对彼此的心意始终是不变的。”
　　“就像你唱的那样，我心永恒？”她问了，却也不觉冷笑。
　　女孩没有回答，她亦不准备听下去，迈开脚步飞快地离开了海崖。
　　顺着山道一路往下走，西边的云霭即将挡去夕阳晚霞，路灯打亮的暖光代替落在了她每一步脚前。
　　自然与人造的光影在步伐间斑驳变幻，直到她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四周没有一个人影，连丁点人声都凭空蒸发了一般。
　　据她了解，这个景点虽然绝非热门的观光去处，但因为能提供港口海湾所没有的澎湃景象，旅客也好居民也罢，多少会有不分日夜热衷流连于此的游人，所以现在这种现象实在来得诡异。
　　依稀有谁的叹息随风落入她的耳中。
　　她环顾一周，终于找到在一块巨石旁的男子。
　　“谁？”紧张脱口而出后，她才哑然失笑，这是个角色扮演者吗？借着光照，那一头如瀑搭在背后的白发、那叫她说不出时代却依然好看的雪白长袍，毫无遗漏地映进了眼帘，只不过，这样古风浓郁的装扮，再怎么想都不适宜出现在此时此地吧。
　　“后悔吗？想要再见一面吗？”
　　谭莫雨面色遽变，“我听不懂你的话！你是什么人？”
　　他微阖上眼，仿佛凝玉似的眼盖下蕴含了他未及发出的叹息，“你明白的。看，你都哭了。”
　　她慌忙从包中翻出巴掌大的化妆镜，还没做出下一步动作，那人已无声立在了面前，好像上一句话前他便该站在这里。
　　她手臂都抖了，全身僵直，而那个人只是淡然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抹去她面上半干的泪痕。
　　“想再见一面吗，哪怕再也回不来这个你无所留恋的世界？”
　　月已升起，日将沉去，光芒交织中她看到了男子朱红的瞳眸。
　　她应该害怕的，应该呼救应该想办法逃跑的，可当又一滴晶莹滑出眼角，她几不可察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