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业与白业》弗羁

13、绝望

　　第十二章

　　当闻喜在山顶上奋力地把屋基再次做好的时候，马尔巴上师的族人们却聚起来商量对策。

　　「马尔巴这次太过份了，竟然在禁地上造房子，我们不能放任不管！」族人们说着。

　　一个族人向众人说道：「马尔巴发疯了，不知从那里找来一个力气很大的青年。凡是高的山头，马尔巴就叫他在那里盖房子，也不知道盖些什么，还没等完成，就又叫他毁掉，再把那些木石材料又运回原处。」

　　「所以依我看这一次恐怕马尔巴还是会叫他毁掉的。如果他真的不拆掉房子，到时我们再去干涉也不迟。」

　　「有道理，我们就等一等，看结果再说。」如无必要，族人们也不想与马尔巴正面冲突。

　　但是这一回马尔巴上师一直没有让闻喜拆房子，闻喜盖着盖着就盖到了第七层。那时闻喜的腰上又增加了一个再磨出来的大疤洞，可是他一直忍着剧痛，日日不停地工作着。

　　马尔巴上师的族人于是再次聚集。

　　「哼！这一次马尔巴没有拆屋的打算了！所以该由我们来动手了！」

　　于是族人们集合人马，毫无预警地就冲上这个山头来。

　　岂料马尔巴上师变了许多化身，在这大堡的内外布满了兵将。族人的大队人马被这个异象震慑住了，没人敢轻举妄动，反而下马礼拜磕头，并向马尔巴上师请求饶恕。

　　经此一役，这些族人都成了马尔巴上师的虔敬檀越。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从擦绒地方来的弟子麦通总波，正在向马尔巴上司请求胜乐金刚的灌顶，师母就来通知闻喜说：「这一次，你无论如何要和麦通总波一起接受灌顶！」（胜乐金刚：无上密宗主要本尊之一，亦为白教修法之主尊。）

　　闻喜便跟着师母一起下山。他心里想着：「我已经依照上师的意思盖了这么多的房子，每一块石头、一箕土、一桶水或者是一块泥，都没有让别人帮过忙，这一次上师一定会替我灌顶了！」

　　在灌顶仪式进行中，闻喜礼拜了上师之后就自己坐在受法者的座位上。

　　马尔巴上师问他：「大力！你灌顶的供养在那里呢？」

　　闻喜恭敬地回答：「上师跟我说过，修了房子之后就赐给我灌顶和口诀，所以现在我才敢来向您求法。」

　　马尔巴上师说：「你不过做了几天工，盖了个还没完成的小房子而已，这哪能换取我从印度苦行求来的灌顶和口诀呢？如果你有供养，就拿出来；如果没有供养就不要坐在密乘奥义的灌顶座上！」话声一落，劈拍两下就给了闻喜两巴掌，还跳下座来，一把抓住闻喜的头发，将他拖出门外，然后怒气冲冲的叫他滚出去！

　　师母在一旁看着盛怒的马尔巴上师不敢阻挠，等他离开之后就立即上前来安慰闻喜。「闻喜啊！上师他老人家常说：他从印度求来的法要，是为一切众生而求的；平常有人来求法，他都不计较供养，甚至就是一条狗走过他的面前，上师也要对它说法和回向的。我不懂啊！为什么上师对你总是不能和善，这究竟是甚么缘故啊！可是你千万莫要起邪见，只要你能够坚持下去，像你这样好的弟子，上师一定会想通而传你正法的。」

　　「我是个大罪人，除了悲哀自己满身的罪孽无法洗清，哪能对上师起什么邪见呢！师母！我只是绝望悲痛啊！」闻喜满腹委屈，绝望与悲哀交织，当天夜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只有一个自杀的念头。

　　没想至第二天一大早，马尔巴上师就来看他。「大力，你现在暂时不要修山上的那个房子了。我看现在来求法的弟子还有从远地送来供养的人多了，须要一间客店招待这些人。你就替我盖一所城楼形的大客店，门厅要有十二根柱子，屋旁还要有个客堂；等这间房子造好了，我就帮你灌顶然后传你正法口诀。」

　　于是闻喜又从头打基础，开始修造客店。在悲哀的情绪里，只有师母经常亲切的安慰，像暗夜里的微光，能稍解他的绝望。

　　结果在这间大客店快要修好的时候，从日多地方来的弟子错通纲崖，向马尔巴上师求密集金刚（密集金刚也是无上密宗的主要本尊之一）的大灌顶获准。

　　师母又跑来通知闻喜。「这一次我一定要帮你，闻喜，今天你无论如何非要受灌顶不可！」一边说者就交给了闻喜一袋的黄油、一匹毛布和一个小铜盘，做为供养的物品。闻喜有了供养的物品也满怀希望，于是欢喜地走进佛堂，往求法坐上直登登的坐了下了。

　　上师看看闻喜说：「大力，你怎么又来了？你有甚么求灌顶的供养吗？」

　　「这些黄油，毛布，和铜盘就是我给上师的供养。」闻喜把师母给他的物品拿了出来，心想这次上师该会帮他灌顶了。

　　不料马尔巴上师却放声大笑。「哈！哈！哈！我可认得这些东西呢！这个黄油是某甲施主供养给我的；毛布是某乙供养的；铜盘是某丙施主供养我的。大力！你拿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来供养我，天下有这种道理吗？今天你如果有供养就拿出来，没有就不准坐在这里！」

　　马尔巴上师说完就从坐上下来，清清喉咙之后又将闻喜大骂一场，接着还大脚一踢，把闻喜给踢出佛堂外。

　　闻喜羞愧交集，恨不得立刻从人间蒸发消失，才能免去这样的羞辱与痛苦。他回到房里百思不解。为什么上师对每个来求法的人都慈悲传授，惟独对自己却是百般刁难？

　　「是不是因为我曾经放咒杀了很多人，降雹毁了很多收成，所以今天才会有这样的报应啊？是不是上师知道，我根本不是法器，不能受法的缘故？如果是这样，我今生还有什么希望？如果我今生没有希望了，以这样的罪业，我死后坠入轮回也难以再得人身了，那就是说我永生永世都难以得正法，再无佛缘了！」这样一想真是死也难，不死也难！

　　转念一想，上师从没说自己不能受法，而且还一直叫自己盖房子。「难道是上师不够慈悲，所以不肯授法给我呢？」

　　翻来覆去地想着，无论是哪一个思路，结论都是死了才能解脱！「留着这个受不得法、没有用的、充满了罪恶的人身，还是自杀了罢！就算下一生要坠入畜牲道，也就是一刀之痛，总好过这般痛苦折磨。」

　　「闻喜啊！听师母的话，吃些东西，你可千万不要放弃，不要想不开啊！」看着闻喜愁苦哭泣，师母也不禁流下泪来。

　　第二天早上像是等不及似地，马尔巴上师又来催闻喜去上工。「赶快去把客店和山上的房子都做好了。」然后还是千篇一律的承诺。「等房子修竣完工，我就传你正法和口诀。」

　　闻喜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千辛万苦地好不容易才先把客店盖好。这时候他原来的伤都还没有好，背上又磨破了一个大洞长了背疮。这个疮有上三个脓头，腐肉伴着脓血，烂得像一团稀泥。

　　于是闻喜又去请求师母。「现在我已经把客店盖好了，可是我实在害怕上师又会忘记答应传法的事，所以特来请您帮忙我，一起去向上师求法！」

　　「闻喜，你怎么啦！生病了么？」师母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关心地问着。

　　于是闻喜掀起衣服，把背疮给师母看。师母一看之下心中悲痛，忍不住眼泪直流。「上师怎么忍心不传你法哪！」

　　于是她跑到马尔巴上师面前，流着泪说道：「上师啊！大力这样认真地造房子，手脚都伤了，皮肤也裂了；在背上还长了三个大背疮，又磨成三个洞，其中一个疮还有三个眼孔，脓血模糊。以前我只听说骡马驮东西驮得太重太久了才会长背疮；人长背疮还没有听说过！更没有看见过！像这样的事，如果被别人看见或是听见了，岂不要耻笑我们吗？上师！因为您老人家是一个大喇嘛，所以他才来服侍您的，起先您不是说造好了房子就传他法吗？他实在太可怜了，现在请您就为他灌顶传法吧！」

　　马尔巴上师说：「我没忘记我说过的话，要在山上造十层楼的大房子不是吗？现在十层楼在那儿呀？」

　　「那个大客店不是比十层楼还要大吗？大力已经造好了啊！」

　　「妳不要来这里多嘴！讲好了，等大力盖好了十层楼再传他法！」马尔巴上师申斥自己的妻子。忽地又想起了刚才她提到的背疮。「咦！妳刚刚说甚么？大力背上长了背疮吗？」

　　「满背都是疮！请您自己去看看吧！脓血一团烂得可怕，谁看见了也不忍心啊！唉！真可怜极了啊！」师母流着泪说。

　　马尔巴上师咚咚咚地跑到楼梯口上对着楼下喊着：「大力，到上面来！」

　　闻喜以为这一回上师一定是要传他正法了，赶紧手脚并施地上了楼。

　　马尔巴上师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大力！听你师母说你长了背疮。你把衣服脱了，把背疮给我看看！」

　　闻喜就脱下上衣，露出一片血肉模糊。马尔巴上师趋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面无表情地说着：「至尊那诺巴，有十二大苦行以及十二小苦行，这都比你这个背疮还要厉害得多！大大小小二十四种苦行，他都忍受了。我自己也是不顾生命，不惜财产地来奉侍那诺巴上师。你若是真想求法，就不要这样小题大作。这没有什么了不得，赶快去把房堡做好！」

　　闻喜低头仔细地想想，觉得上师的话实在不错。皮肉的溃烂又不是伤筋动骨，是个男子汉就要挺下去。「我现在就去继续盖房子。」说着转身离开。

　　第二天闻喜还没上工，马尔巴上师拿着一件衣服来找他。「马和驴子长了背疮之后，都是用口袋东西来驮东西，我现在也替你在衣服上做几个口袋，你可以用来装土，装石头。」

　　闻喜想着，但是背起重物时背疮还是会被牵动啊，口袋在前在后不是一样的事吗？因此忍不住说：「背上有疮，这口袋没甚么用处吧？」

　　马尔巴上师却说：「有用！有用！在土石装在口袋里，就可以避免沙土粘上背疮！」

　　闻喜转念一想，既是上师的吩咐就要照着做。于是当天就忍住疼痛，用这个方法运了七口袋的沙到山顶上去。

　　可是闻喜背上的疮却发炎肿胀，一天大过一天，渐渐地使闻喜痛不可忍，只能去求师母说：「可否请您向上师说，我一定会把房子盖好。但能否先传我法，或是至少请他让我休息几天，养一养疮伤。否则我恐怕也没命可以得法了。」

　　师母便将闻喜的话转禀给马尔巴上师。「我就是一句话，房子没盖好，法是决不能传的。如果他的疮伤实在需要调养，那就休息几天罢。」

　　「闻喜！你就先休息几天吧！等调养一些时候，疮好了些再继续做工。」师母实在不懂上师的心意，只能尽力照顾闻喜的饮食。

　　就这样闻喜休养了一阵子，等到他背疮快要痊愈的那一天，马尔巴上师又来叫他去盖房子，但对传法的事情还是一字不提。「大力！现在马上造房子去！」

　　闻喜毫无怨言心里也无任何嗔心，立即起身上山造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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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马尔巴上师看见闻喜对他指示的一切，无不谨守奉行，知道闻喜是难得的百折不挠的大丈夫，能够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令他感动赞叹。对闻喜所承受的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折磨，在无人的地方，马尔巴上师也经常为他的苦难而偷偷的流泪。其实这一切看似不近人情的反复折磨，是马尔巴上师的刻意安排，而这项完美精心的安排，最后却因为马尔巴上师妻子的同情心而被破坏了，以致于密勒日巴佛成道之后还有一劫要过。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