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何其》顾思乱

15、说我爱你

　　15.
　　孔绮对于我的宅心仁厚高抬贵手不与上报的行为很是开心，而且更甚的是有明显的讨好趋势。我一回来她就问东问西，想要从我的嘴里撬出一个完美的人来。
　　但是我给她的最后评价只是“好好学习，不要感情学业两头空”一句话。她瞪大眼睛，手中的毛绒公仔被扭曲得不成样子。
　　在她气呼呼离开的时候我慢悠悠说：“其实，赵谦这个人还是可以的。”
　　“哦耶！”她欢快地转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公仔的嘴巴使劲在我脸上拱：“孔言，哥哥，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还是给自己好好学习吧……”我无奈地捉过公仔的嘴巴，孔绮的脸就出现在公仔的大脑袋后。她笑眼弯弯：“哥哥，当有个人来支持你感情时，你会感到无限动力与温暖的。我不后悔和他谈恋爱。我只依从自己的内心。”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眨巴眨巴眼睛，抱回自己的公仔：“哥哥，你有心事。”
　　“不直呼我姓名了？看来妹妹谈恋爱也是有其好处的。”我笑着走开。
　　她拉住我的袖子：“是柳韩姐姐吗？”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声音有些模糊：“不是，你不要瞎想。”
　　“那么，是画家吗？”她的声音稍嫌迟疑。

　　“昨天半夜里我从你留有缝隙的门缝里看到你僵直地坐在床上看手机。我今天看了你的手机，屏幕上的是他家的画是吗？”
　　我僵坐在床上，《诱惑》的图案于手机屏幕上逐渐暗去。眼睛有些酸涩，我无力藏进床铺里。
　　赵谦和孔绮面对着众多的反对声音，他们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了爱情选择了无悔。
　　那么我呢？
　　假如现在我对自己说孔言，你根本就没有对苏羽上心过。那么我简直就是一只人形鸵鸟！自从那日黄山别后，我的脑海里一直是他的眼睛，那双充斥着哀愁和绝望的眼睛。
　　眼前晃过无数他的身影，耳边时常是他带着诱惑的声音。
　　很想要接近他，很想要。
　　可是理智一直在劝告我，或者警告我，这是不可取的行为。
　　我是男的，他也是男的。这个怎么可以在一起？
　　虽然当下小说里写这些故事的不少，社会上对同性恋的容忍程度也开始提升，但是，毕竟不是我自己，当这个角色转接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又该如何面对周遭的人目光？我不清楚苏羽是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的，但是他向来洒脱不计较或者不屑于周围的人的评论，那么我呢？
　　想到那日电梯里的两个女人的谈话。
　　她们对苏羽的谈论洋溢着看好戏的色彩。
　　虽然有腐女，虽然有同性恋组织，但是，他们真的可以像异性恋一样阳光地生活吗？

　　十一的假期即将结束。
　　我又要回到A市。

　　我会见到苏羽吗……
　　可是，他不是有李墨书吗！

　　我索性关了手机，将它藏进床头柜的抽屉里。白云般的台灯发出的柔和光芒将我渐渐催眠。
　　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苏羽。
　　白雾迷蒙间他站在远处看着我笑，笑容没有狐媚，只是像那天在公园里的单纯明净。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对翅膀，呼啦一下展开，白色的羽毛无风自动，雾色缭绕中他展开了双手：“孔言，我真的很喜欢你。”
　　“苏羽……”我的脚步微移。
　　他的脸孔却在此刻扭曲：“你抛弃了我！是你，你抛弃了我！”白皙的面孔逐渐青紫起来，他墨色的眼睛也瞬间充血变红，翅膀折翼流出大量的鲜血，他的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孔言，孔言……”无意义的哼哼声四面八方将我淹没。血自封闭空间上方如雨般落下，我的手上猩红腥臭。
　　“苏羽！苏羽你怎么了！”我想要冲过去，但是脚步移动不了。他猛地扑过来，我害怕地后退却一动不动，在温暖和血流中他抱住了我。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一片寂静，台灯还是亮着。
　　我的心跳砰砰撞得厉害，额头上一片湿润，连背脊上也带着凉意。
　　呼吸声沉重不规则，我慢吞吞地坐起身，手上洁净干净，没有一点血丝。梦里的情形是如此的真实而虚幻，苏羽痛苦的呻吟声让我的心一拽一拽地揪起。我热切想要赶到苏羽身边，想要陪伴他，实在不想要让他出现刚才的血腥模样。一想到他脸上的血迹我就担心。这种心情比当初孔绮被狗咬到了还要担心。
　　这时我才发现苏羽对我的意义与众不同。
　　不能再压抑自己对他的感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想要接近他，想要触碰他，但是一旦有这种想法我就会强制压下去。因为理智告诉我这是不行的。我怎么可以对一个男人产生这种想法呢？！
　　但是此时此刻，我实在不能够再压抑了。
　　孔言，也许若干年后你会后悔，会失望甚至会千夫所指，但是此时，你真的应该像那些孩子一样勇敢。
　　遵从自己的内心意愿。

　　不想要后悔，哪怕我跟他走不到最后我也不可以给自己留下遗憾。感情没有对与错，无关别人，只要我愿。

　　我立即下床整理东西。孔绮这时敲门进来：“诶？你在干吗呢？”她看着我忙东忙西。
　　手上的动作不停，我笑：“整理东西，我明天走。”
　　“走？明天！那么快。我还想要让你和我与赵谦聚聚呢。”她遗憾地说。
　　我说：“以后会有机会的。我要走了。你也要好好学习知道么！”
　　“哎，家里有个唠叨的哥哥真是麻烦，更讨厌的是他还是个老师，最烦老师了。”她不耐烦道。
　　我说：“赵谦会比我这个老师更加唠叨烦你的，你做好学习的准备吧。”
　　她脸一红：“搞笑，说的你很清楚我们一样。诶，老妈老爸那里怎么办？”
　　“我会跟他们说的。”
　　“说他们的儿子要去找同性恋？”
　　我手上的动作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唉唉唉，我随便说说的。哥哥，我支持你的。”她慌乱地说。
　　我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一个劲地玩闹，原来我的妹妹也这么懂得观察人了。我忽然不担心她与赵谦在一起会吃亏了。
　　但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包括他。
　　我缓慢地直起身体，孔绮的眼睛里带着慌张，手也不知该让在什么地方了。我低头看着她：“你会反对我吗？”
　　“你有反对过我吗？”她反问我。
　　我笑了一声：“但是，终归是不同的。”我指他与她的爱情和我与苏羽之间的事情。
　　她愣了一下，表情很为难，想了半天回答我：“但是爱情是不变的呀！除非你只是摆着和他玩玩的心态。否则，我们都是一样的。”
　　沉默中，我上前拥抱住孔绮。
　　呼吸间是她头发上的清香，我的心里真的满满都是温暖。
　　“谢谢你，孔绮。”我轻声说。
　　她拍拍我的背，过了一会儿假装矜持地推开我说：“哎，可不能让你抱了。否则赵谦会吃醋的。他这个人，醋精呀！”
　　我笑出声：“果然长大了。”

　　我原来以为自己会第二天离开的，但是打开手机却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电话都是苏羽的，而短信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号码。
　　“如果还想要见到苏羽，回A市”
　　梦里的情形一下子揪住了我的心。
　　孔绮讶异道：“你怎么了，脸色一下子那么惨？”
　　妈妈说：“需要休息一下么？”
　　“休息什么，睡了那么大半天了。他当他回趟家就是猪么！”爸爸翻过一页报纸。
　　胖胖的哼哼叫声也钻进了我的耳朵。
　　心跳真的一下子都紊乱了。我都有些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行，我今天要回A市。”我立即转身回房。
　　“什么！”孔绮声音之后是妈妈的：“那么晚了，不需要了吧，孔言明天也可以的呢。”
　　“真是像个孩子一样，做什么都那么随性。”老爸声音之后是孔绮的：“老爸你看你的报纸去，不要乱说啦。家里有谁比我更加孩子。”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耳边是轰轰轰的声音，心脏砰砰地跳得厉害。像是害怕着莫名的危险担心着莫名的遭遇。此时此刻，我担心苏羽到了极点。
　　匆忙走到房间，尚未整理好的衣服被扔进箱子，什么牙膏牙刷毛巾都统统乱了顺序。我发现自己的手开始发抖，抑制不住地颤抖。
　　苏羽……苏羽会出什么事情么？
　　梦里的情形，苏羽血红的眼睛，鲜血汇聚成的河海。
　　苏羽、苏羽……
　　混蛋！
　　衣服被狠狠扔到了地上。
　　“孔言！”妈妈和孔绮冲入房间，“你怎么了到底？！”孔绮大声吼道。妈妈着急地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对不起……”混乱说完这些话，我夺门而出。
　　苏羽，苏羽，你千万不要有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总是不在线。
　　我拨给那个给我发信息的那个人，电话嘟嘟声响到没人接听。但是起码这人没有关机。我开始一边开车一边等待电话被接听。
　　马路边的钠黄灯光，无尽远的通道，被甩在后面的车辆。
　　车窗开了一半，疾行而来的风刮在车窗上发出嘶嘶的声音，我的心跳开始恢复，但是仍然慌乱。
　　最后一个电话的嘟嘟声还没有开始几下就被掐掉，我心一跳，猛踩油门。
　　从C城到A市的距离有多少远？我从未计算过。
　　而苏羽离我有多远？此刻我正在尝试着去丈量。
　　呼啸而来的风，滴答飞走的时间。

　　一个长得有些女气的画家——这是苏羽对我的第一印象。
　　宠物苏羽——这是苏羽对我的第二印象。
　　脾气古怪的小白脸——这是苏羽对我的第三印象。
　　让人爱惜，有时候会爆发出凌厉目光让人心悸，偶尔会扑闪出柔媚妖娆的眼神让我呼吸停滞，不按常理出牌、思维跳跃迅速，不爱数学爱画笔……
　　还有什么？
　　我对苏羽到底还了解一些什么呢？
　　曾几何时，开始对他好奇，想要探索他，就想要研究一题奥妙无比的几何题。

　　虽然了解不多，但是，我却知道一件事。

　　——“那么，就让我来当你的宠物吧。”

　　——“我没有锁门，你冷了的话半夜可以爬上我的床哟。”

　　——“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担心我这个同性恋对你这个假道学有什么非分之想么，那么你担心对了，我就是对你想入非非！孔言，我不喜欢逃避，告诉你，我就是喜欢你。怎么，别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就是喜欢你。对，我这个同性恋喜欢上了你。你这个鸵鸟就小心翼翼地逃避去吧，过了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你最喜欢做的事情么！”
　　——“苏羽……”

　　苏羽，我不会再逃避。因为我再怎么逃都躲不过你。
　　苏羽，让我来告诉你，其实我也喜欢你。
　　离开你，迫不得已，回来，只希望我不算太晚。

　　我不奢求能够与他可以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像童话故事里面一样，最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因为这是现实不是童话。
　　就像初恋，纯洁美好让人怦然心动，但是保持到最后成婚生子携手一生的又能够有多少人。可是那段感情记忆真是刻骨铭心，不是么？
　　苏羽，我希望可以和你有一段幸福的生活。哪怕水月镜花，哪怕浮云散尽，哪怕……
　　希望你不要怪我。
　　苏羽，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