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鹜集》墨攸

23、比武（2）

　　钟繇话音刚落，头顶又有一枚核子悄然砸下。不偏不倚正好敲到了皇甫鹜的眉心上头。皇甫鹜怒极回眸，谁知那荀彧居然一脸无辜地冲她努了努嘴，暗暗点了一下对侧的荀攸。皇甫鹜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荀攸那稍稍扬起的右手上居然还拽着几枚吃剩的果核。堪情适才那颗核子，与荀彧无关，竟是他丢掷下来的！

　　见皇甫鹜瞧来，荀攸轻轻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将双手缩回了袖底。他那面无表情、正襟危坐的模样儿，好似什么事情都同自己绝无关联一般。若不是有无荀彧从中提点，皇甫鹜估摸着一辈子也瞧不出他所动的这些手脚儿。更何况，她根本没有料想到这看似油盐不进、不知喜怒的荀攸，竟会介怀这丁点儿小事。

　　就在皇甫鹜盯着荀攸，愣愣出神的当口儿，两边的人群忽然纷纷退走，就连姬粱的轿舆也往后挪了数丈，稍离了场子。一时间，偌大的擂台上只剩下了皇甫鹜、钟繇以及莆田列氏的列不平、列清秋四个人。

　　眼见鸣锣声起，列不平、及列清秋各自亮出了一把长达四尺、精铁所铸的开山大锄，皇甫鹜心中一凛，急忙摆开架势，把她的龙鳞睚眦枪横举到了自个儿的眼前。

　　“想不到有生之年，钟某竟还能有幸一睹愚公锄的风采！”钟繇饶有趣味地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懒洋洋地从腰际摸出了一支精巧的笔挝，随手扬了一扬。通常的笔挝一般都有一丈三尺长，但钟繇手中的这支却小得像杆笔刀，长不盈尺，一掌在握，处在愚公锄、及龙鳞睚眦枪的跟前，就好似是玩物、模具。

　　“可惜佳人使锄，如乡野村夫、着实粗鄙，不堪入目……”他紧接着摇头晃脑道。此言一出，列不平、与列清秋顿时变了脸色，但钟繇却只是“扑哧”一笑，转头问皇甫鹜道：“小美人儿，‘精卫填海’这一招你可还会使？”

　　钟繇所说的“精卫填海”并非是雁门皇甫的独门武艺，而是江湖上枪术入门的基础演招。可以说凡是学枪、使枪之人，几乎没有人不会使。皇甫鹜被他如此叫唤不觉头皮发麻，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后，还是勉勉强强地点了头。

　　钟繇眯起了凤眼，巧笑道：“嗯，乖，背对着我自个儿去擂台边沿使上三十遍。”

　　“啥？”

　　“中间不许停滞、不许分神！”

　　“啊？”

　　“快去！”

　　见他说得坚决，皇甫鹜踌躇着扛起龙鳞睚眦枪，慢慢吞吞地踱到了擂台边缘。稍一顾首，这才发现，钟繇不知何时已与那列氏兄妹缠斗到了一块儿。她咬了咬牙，也不顾底下众人笑翻成一大片儿，遵着钟繇的嘱咐，独个儿蹲到角落里认认真真、反反复复地比划起了“精卫填海”这一招。

　　谁知这龙鳞睚眦枪的分量极重，极不好驾驭。皇甫鹜不过使了五、六遍，便已累得满头大汗、脸色彤红，耳边就只剩下了自个儿的喘息之声、以及隐隐约约的鼓掌、哄抬。于是乎，她只得集中精力努力演枪，无暇分神再去观望钟繇那边的战况了。

　　就在皇甫鹜使到第二十遍的时候，列清秋莫名其妙地撞到了她的枪口上头。那列氏少妇面色如土，随即二话不说一步跳下了擂台，缴械认输。皇甫鹜不明所以，微微停滞，谁道就在这一息之间，列不平的心口要害竟也平白凑到了龙鳞睚眦的枪尖跟前，就如同是前来送死的一般！她心中一慌，脚下趔趄赶忙收住了前冲的势头。

　　“想不到莆田列氏居然堕落至此，愚公锄、八卦御风掌一齐出手，竟然还接不下皇甫鹜姑娘的三十招！”就在大汗淋漓的皇甫鹜与一脸难以置信的列不平两两僵持、相互瞪视的当口儿，台后的姬粱突然伏案大笑了起来，“我说这一局，莆田列氏你们就乖乖认输罢！”

　　“什么，赢了？咱家刚才赢下‘太白座’了？”皇甫鹜被皇甫鸿架着扛下擂台时，早在云里雾里怔得发愣，浑然不觉下一场比试已经悄然开锣了。

　　“想不到这钟繇竟会强悍如斯，视莆田列氏的门人为无物不提，居然还能如此轻易就破去了那名动江湖数十载的愚公锄、及八卦御风掌……我看只他一人，就足以撑起整个儿颍川钟氏了……这江湖排位，不日定当改写了罢？”一旁的魏席喃喃自语道，听得正在汲水的皇甫鹜不由地一阵胆战心惊，“门主先前百般交好于钟氏，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

　　“若不是门主独具慧眼，以我们雁门的这点儿家底如何能立足西北至此？”皇甫鸿不屑地插嘴道。

　　“钟繇那登徒子、竟有这么厉害？”皇甫鹜放在竹筒，拭了拭额发底下的汗水，忍不住出言问道。谁道她此言一出，周遭之人皆不约而同地用着一种看白痴般的眼神，怜悯地望向了她。皇甫鹜自知失言，撇了撇嘴，自解道，“咱家先头光顾着演枪，没瞧见他出手……当日在东塘镇的缠斗中，他也不见得有多高明。”说到此处，皇甫鹜突然止了口，若有所思地瞄向了远侧的墨潇：莫非那日他们竟是在演戏不成？

　　“适才老四说了一百个老七加起来也打不过莆田列氏的那双兄妹，是罢？”皇甫鸿一本正经地转向魏席，低声问道，“那你说一千个老七加起来，能不能打得过那钟繇？”

　　“绝对不可能。”魏席斩钉截铁地回道。

　　皇甫玉梅生也不失时机地插嘴道：“不过论到调戏美人公子，那钟繇就远不如咱们的七师姐了。”皇甫玉梅生才一说完，台下的皇甫氏诸人皆一脸怪异地瞧向了皇甫鹜。想起了适才在台上的那番举止，皇甫鹜直觉气血上涌，一时语塞，只得讪讪假笑了起来。

　　过了好半晌，皇甫鸿才有些艰涩地启口道：“我说老七，这钟公子也是你未来的夫婿之一罢？”皇甫鸿话音未落，皇甫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尖叫一声，捂着脑袋就往人群里窜去。这回丢人丢到南天门了——她满脑只余下了这么一个念头。

　　只是她方才走出了几步，就被人一把捞回，拖到了皇甫鸿诸人的身边。皇甫鹜转头去瞧，那人竟是刚下擂首的钟繇。

　　“小美人儿，适才是谁说我是登徒子来着的？”钟繇一脸色意，狠狠捏了一把皇甫鹜的脸蛋儿，冲着她低声坏笑道。不过他的脸虽朝着皇甫鹜，但那双轻佻的眼珠子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一旁的皇甫玉梅生。显然，若是只论长相，他对皇甫玉梅生的兴趣可说是远远大于皇甫鹜的。

　　但皇甫鹜活了这点儿年岁，哪里见识过这等阵仗？她吓得腿脚一软，不顾三七二十一，凑在近头一把抱住了六师兄魏席的肩膀，甩赖似地哭着腔大声喊了起来：“六师兄救命！有人要轻薄你家鹜儿！”

　　魏席浑身一僵，踌躇了片刻，艰难地打了句圆场，道：“恳请钟公子高抬贵手，莫要再戏弄我家七妹了。她年少不经事，并非故意要得罪钟公子的。”

　　“戏弄？适才在台上究竟是谁在戏弄谁？”钟繇眯着凤眼，大言不惭地笑道，“这位小哥如此维护你家师妹，莫非是早已心有所属、倾慕于她了？”

　　“休、休得胡言！”魏席被钟繇的言语一激，耳根处居然泛起了一抹可疑的潮红。皇甫鹜兀自一愣，刚待启口，却突然瞧见一旁的皇甫鸿居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止是他，就连素来腼腆的皇甫玉梅生，此刻居然也笑得有些尴尬了起来，好似输了老底却硬撑着还想翻盘的赌徒一般。

　　“这么看来，我家小美人儿的仰慕者还当真不少……”钟繇不咸不淡地微微一笑，一双凤眼满是挑衅地瞥向了高高在上的宾席、客座。也不知是不是皇甫鹜的错觉，此刻正与他对眸的，竟是双目无神的墨潇！而一旁的荀攸却仍是那副面无表情、风轻云淡的模样儿，甚至连眼角都没往他们这边斜来。

　　就在这时，又有一组决出了胜负。而后登擂的，竟是先前那不肯与皇甫鹜合组的高个儿少年。皇甫鹜不自觉地将视线挪回了高台。这时却听得钟繇细声说道：“此人是河雒书院近年来着力栽培的后起之秀，兰陵萧练……文武双全，不容小觑。只可惜，生性迂腐，难以为我所用。”难得他言语间，口气里竟有几分慎重，皇甫鹜忍不住一时侧目。

　　“兰陵萧氏？其鼻祖可是一代名师，有‘神足千里，成败无常’之称的萧何、萧丞相？”皇甫鸿闻言动容道。

　　“不错，正是萧何。要知他们兰陵萧氏的家传虽不出彩，但胜在快、很、准。起手那几式若能学全，便是如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也未必能够全盘接下……不过，这兰陵萧氏自萧何之后，已有数百年没出过什么奇才、怪才了。也不知这萧练，到底继承了其祖上的几分功力。”

　　就在钟繇滔滔不绝地冲着皇甫氏诸人解说兰陵萧氏的过往之时，台上的擂战也适时地开锣了。只见那萧练赤手空拳地拉开了架子，不痛不痒地替身边那名使鞭的妖人挡下了几招后，突然一脚凌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歪了对手手上一柄精铁所铸的巨大板斧！

　　台下众人忍不住连声叫好。皇甫鹜这才察觉到他脚上所踏的那靴鞋竟也是精铁所造！几柄生着倒钩的逆刃分别悬在鞋肩、鞋尾处，寒光清冷、凌厉异常。原来，这鞋子本身就是他的武械！

　　“这要是被踢到，得有多疼啊。”皇甫鹜瞧了一眼铁鞋上的钩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有余悸地喃喃道，“这么歹毒的兵刃，也亏他们想得出来！不知平日行路、脱鞋时会不会伤到自个儿……要是乘骑时蹦跶一下，整个儿马肚都得给毁了。万一一不小心，穿着这鞋盘坐下吃食……在武器实在不咋地。”皇甫鹜光只想了一想，就觉得寒气直窜。稍一顾首，却发现一旁的皇甫鸿、及钟繇几人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思前顾后，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钟繇好意安慰道，“不过人家萧练，应该还不至于像你这般蠢笨。”

　　谁知话音刚落，萧练竟一脚踢到了同伴的手肘之上。一时血沫横飞，惊呼连连，若不是那人避得神速，恐怕这条手臂都得折在此处了。

　　钟繇目瞪口呆地盯着面色讪讪、一脸歉意的萧练，过了好半晌才点头喃喃道：“这武器果然不咋地……”

　　“幸好刚才没同他合组。”皇甫鹜却暗自庆幸着另一件全不相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