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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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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她是在“夜巴黎”门口找到了林久业,他左右拥着旗袍美人,睨了她一眼,不置言语。
她垂目纠结,却见他漠然转身跨入了夜巴黎的大门,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忽而大声喊了一声:“林久业,那一年你说只要我肯嫁,你就愿娶。”
夜色笼罩下上海滩最嘈杂的翠峰路上被她的一句话吼得一片寂静,她看见林久业松开了身边旗袍美人,微微诧异的眼回望着她。
那一年她闹自杀,他气得砸碎了一地的古董,她从心中涌出的那股子恨意令他妥协。极度无奈的林久业搂着她,许下一诺:“之沐,我错了。只要你说一句,你肯嫁,我们就结婚。”
那时的她哪里肯,年轻加气盛。她恨恨咬住他的手臂上,直到咬出血腥味才松嘴,然后冷笑着回敬他一句:“林久业,我不稀罕你的认错,这辈子下辈子也休想我会原谅你,你去死吧。”
可是今朝她却翻出了这句旧日的承诺,咬着嘴唇,异常坚定问他:“林久业,你还记得吗?”
他丢了手中的烟蒂,用皮鞋一一踩碎,漠视了身边所有异样的眼光,走到她的面前正色地反问:“出了什么事?”
倔强如林之沐,就算当乞丐都不愿再回林家。他甚至不敢想象她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跑到他的眼前,跟他重提旧事。
那是,她的伤疤,亦是他的软肋。
她定了定,望进他的目光说道:“求你,救救阿宝。”
阿宝是谁,他根本无所谓。
他在乎的是,多少年来林之沐再也没有双眼泛红对他示弱过,他接过身后的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搂着她进了老爷车中,“去哪?”
“奇桦路上的西洋医院。”她缓缓转过头,面对林久业的侧脸轻轻吐字道:“林久业,你不想知道阿宝是谁吗?”
他有些疲倦地阖了阖眼皮,道:“不需要。”
她搂紧身上的外套,似乎是有些发冷,转头看向车外徐徐划过的景色,薄唇轻启:“阿宝,是我的孩子,刚过两岁,是个乖巧的孩子。”
林久业的手僵了僵,望向之沐的这边。半晌后,她噙着一丝笑意缓缓回首道:“他皱眉的时候,跟你好像,林久业。”
林久业久久望着她,不说一语。他就该知道,林之沐会开拓出他人生中全部的意外,她抓着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每每一回击都是重重的一拳。
他抽出火柴盒,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蹙眉道:“哼,如果不是他出事,你是不是永远不准备让我知道?”
车停在医院外,他跨出车门,咬牙切齿道:“林之沐,你真是好样的。”
(八)
成书南看到林久业和之沐出现在病房前时,一点都不意外。他一身白大褂,站在一旁,睨视着正在抽血的林久业,眼中浮现出的冷意令之沐隐隐不安。
眼瞅着气氛越来越冷,成书南先开口道:“之沐,阿宝刚醒了一会,你先去守着他。”
她喘了一口气还欲说话,就被林久业打断:“你先去看着阿宝。”想来林久业也不至于被人欺负着,她转身出了门。
瞅着之沐远去的身影,成书南扬起右手劈脸就欲一掌,却被林久业一躲,牢牢抓住了右手。
冷意丛生,林久业低着头笑着:“你,还不够资格打我。”
成书南却有些不淡定,“林久业,你别忘了你的命是之沐给的,你现在拥有的全是林家的!”
林久业淡淡地笑了一声,笑意中隐含的嘲弄令成书南犹是恼怒,“不错,当时林大小姐的一句住手,救了我。不过,现在我所拥有的都是我一个枪子一个枪子赚回来的,与林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抽完血站起身,经过成书南身旁轻轻笑语:“成书南,那时候你把之沐输给我的时候,就没有任何资格再来质问我。”
林成两家世交多年,年轻时的成书南以纨绔闻名整个上海滩,却依旧是之沐阿爹林公心中的乘龙快婿。父亲去世后,成书南沾染上赌博的恶习,流连赌场,几乎赌上了成家所有的家产。
那样的人渣如何能成为之沐的丈夫?!
林久业便设计让林公跟他一同去赌场,他以一块大洋的赌资跟成书南周旋了一下午,最后身无分文的成书南老羞成怒,几欲摔桌离去。
林久业胸有成竹,敲着桌子喊回了他:“成书南,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能把我手上的钱都赢回去。”
“什么?”赌徒的心思其实是最好猜的。
林久业看着屏风后的林公,看向成书南冷道:“我跟你赌一个人。”
“谁?”
“你把之沐让给我,以后也不许招惹她。”
成书南毫不犹豫敲定:“好!”
犹记当时林公的脸都绿了,林久业就知道成书南和之沐的婚事吹了。无论赌局上谁输谁赢,成书南已然输定了。
他再一次悠悠道:“呵,是你亲手把之沐推到我这边的。”
没有资格,再也没有资格。成书南的脸刹那间变得苍白。
阿宝住院休养了两天。
林久业推了一切事物,陪在他身边。他抱着阿宝为他讲上海滩的故事,哄阿宝吃着不愿吃的西药。
犹是其小弟都为这般温和耐性的久爷,诧异非常。
阿宝入睡后,他靠在阿宝的身边为他掖被,目光缓缓落在另一边的之沐身上。
良久,他开口略有些委屈:“你一直都未给我机会弥补,甚至还剥夺了我当爹的权力。”
闻言,之沐怔愣好久,原来林久业也会有委屈的时候。见她未回话,林久业又道:“林公去世之前,只允我进屋陪他。你一直不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
这下轮到她不舒服了,反驳道:“是你一直都不肯跟我说。”
林久业勾起了唇角,现了一个很温柔的笑:“不肯说,是因为怕你恼我。”
“林公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从你牙牙学语,蹒跚走路,慢慢长大的每一刻。他说,林久业,我看到你的意图了。那些圈套计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对沐沐用情多深?”
林久业的话久久萦绕在她的耳边,她几乎不敢相信,却还是硬着语气问:“那你怎么回阿爹?”
他越过阿宝,探着身子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缓道:“我说,良禽择木而栖。而我林久业,择沐而栖。”
(九)
成书南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替林久业挡子弹。冥冥之中,他似乎是等在这个地方,明知林久业有危险,来替他赴死的。
直到子弹穿过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溢出自己的身体,他看到了一个手拿镰刀的黑衣人。
他才恍然记起一些事,夏夜暴雨,时光还未重回的那一晚,林之沐为林久业流下的那一滴泪。他用死神的法力,打开时空之门,送她回去的事。
新任的死神来接他,对上他迷惘的眼神,问道:“罔顾自身的职责,为她的人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值得吗?”
他晃了晃头满不在乎,值不值得,不知道。
那一刻,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林之沐的那一滴眼泪实在太沉重,沉重到他愿意放弃死神的头衔,为她再死一次。
良禽择木而栖,我林久业,择沐而栖。
哼,如果他不死,这么拉风的话应该是由他说的,我成书南,择沐而栖。
可惜,林之沐回去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过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那个人留在她身边,希冀她一生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