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爱情故事》五十弦思华年

4、第 4 章

　　两天后，正埋首于卷宗中的马辛虞接到一个电话，抄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来电者是“一只小猫”。马辛虞露出自己都没觉察出的笑，摁下了通话键。
　　“马先生，真是对不起，您那设计图要不着急的话您看看能不能缓几天。我这儿有些突发状况，或者您换人做也行，我把订金都退给您。只是违约金我是暂时付不起，或者我打张欠条以后按月分期付款你看行不行……”
　　电话那头是乒乒乓乓打砸敲的声音，还夹杂着老爷们儿的叫喊声，女人的骂声，小孩儿的哭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急，我马上过来！”马辛虞掐断了石小猛的絮叨，带着焦急的语气听上去甚至有些强硬。
　　“我住的地儿被强拆了。”
　　“哪幢楼？”
　　“13幢。”
　　马辛虞赶到了楼下，看着眼前的那一大群人，推推搡搡，不停地骂娘，他已经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今天上头刚刚发了明文禁令，彻底清理地下室人群这个半明不暗的存在，没猜错的话，石小猛也是其中一员，怪不得前两天怎么也不让他送到家门口了。马辛虞在人群中艰难前行，终于在地下走廊的尽头，看到了那个抱着喵咪的人，瘦削的身体微微弓着，眼中藏着一丝心力交瘁和无助的迷茫。
　　“你来了？真不好意思让你跑这么一趟，你看这事儿弄的。”
　　“说什么呢。拆就拆了吧，这地儿本来住着也不安全。你要不嫌弃，可以先去跟我那边儿挤一挤，再做打算。”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说你是不是准备恃才行凶啊？明知道我中意你的设计，你要不住我那儿，你要再另找地儿，那多耽误时间。你要耽误了我开业，看我不让你赔死。”
　　听到这话，石小猛倒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欢欢也感觉到了他爹情绪上的变化，蹭了蹭石小猛，又朝马辛虞眯了眯眼睛。
　　“笑了多好，你不知道刚眉头皱着样子难看死了。有多少东西？都搬我车上去吧。”
　　“没多少，就一台电脑，一些换洗衣服，还有这个小东西。”

　　确实是没多少东西，全部加起来马辛虞那台帕萨特的后备箱都没塞满。坐在马辛虞旁边，石小猛揉了揉欢欢的小脑袋，看似无意地又开始重申：“先要麻烦你两天了，我找到地儿就搬。”
　　“不是，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我就那么可怕？你倒不如先想想那设计图什么时候能出来比较实际。”马辛虞一边说着，一边启动了车子。
　　“我坐过牢。”只是四个字，却好像用掉了他全身的力气。说完了的石小猛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正对上了马辛虞那双澄明的眼睛。

　　马辛虞没料到石小猛这么快就跟他坦白这件事儿。
　　几年前马辛虞经手了大德那件案子，对石小猛这个人有点儿印象。那会儿石小猛还在大德里做事，算得上是一时风光无两，可马辛虞在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他，并不是像他应该表现出来的那么意气风发。那天他从石小猛办公室外经过的时候，看见那人侧身站在飘窗前，佝偻着身子，显得有些说不出的寥落。按说这萍水相逢本也就是擦身而过再没交集的事情，却不知怎的，那无意间的一瞥却像根针似的扎在了他的心头。
　　后来他从石小猛那些所谓朋友口中也大概知道了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儿，几乎是一面倒的说石小猛没良心不道德眼里只有钱，当时他心里就想：要他是石小猛，还指不定得干出什么更伤那群傻逼玻璃心的事儿。石小猛真是衰透了，这他妈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或是自以为道德高尚其实只会落井下石的二逼，或是打着真爱的名号干夺朋友之妻的王八蛋，至于那女朋友，真不是是该说单纯呢还是没长脑子呢还是其实爱石小猛根本没那么深，那么容易就上了别人的套儿，要真跟石小猛结了婚，还真得求神拜佛千万别让她遇到要考验她的事儿。
　　当然听着那些狗屁话的时候，他面儿上还是平和的，带着完美的礼节性微笑的，波澜不惊的。
　　老话说的好，因果循环，果真不错。那女朋友出了次车祸，醒了之后倒想明白了那所谓用情至深的神经病和那爱子心切的老爹到底干了些什么龌龊的行径，心灰意冷之下也就回了老家。至于那自以为集各种美好光环于一身的二世祖，就算话说得再漂亮，终归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几年之间就把他爹辛辛苦苦给他挣下的家业败得精光，惨淡收场，现在也不知道跟哪儿窝着。
　　所以，当石小猛面对着他，跟他说他坐过牢的时候，他只是觉着这小包子脸更加可爱了，要不是怕吓着人家，真想捏上一把，就跟戏文里常演的花花大少调戏良家妇男那样。
　　“就这事儿？”马辛虞就跟听到对方说中午吃了什么饭菜时一般的反应，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
　　“啊？你这什么反应？”石小猛这下可真懵了，亏得他还做好了被一脚踹下车的思想觉悟。
　　“干嘛要吃惊啊。你那点儿事儿我早就知道了。哦，之前忘了告诉你了，几年前大德那案子就是我一手经办的。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谁了。”
　　“那那那，那你还要用我的设计稿，还，还让我跟你家住，你就不怕折了你的名声惹祸上身？”
　　“想什么呢，谁敢嘴碎看我不告的丫跪到你跟前来求你饶了他。诶诶诶，你干嘛这表情。跟你开玩笑的，谁没点儿过去啊，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么？怎么着，真准备永远跟个傻逼似的自虐，然后还以为这是赎罪？往后好好儿过日子，比啥都强。”
　　“得得得，我是说不过你，我不说了还不成么。那，那个，他们还好么？”
　　“好，好得很，一个一个的都过着自己该过的日子。想再跟他们叙叙旧啊？没问题，等安顿下来了找个时间吃顿饭呗。”
　　“别了，他们过的好我也算是安心了，我想他们也不想再看到我。”
　　“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我说，大设计师，咱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这可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啊。”
　　“回吧。”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扭扭捏捏倒显得自己矫情了。人没看低自己，自己就更没理由看低自己，虽然这人油嘴滑舌，但有句话是说对了，好好儿过日子比啥都强。
　　石小猛当然不会知道，他坐牢的这几年外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儿，马辛虞也没打算让他知道，能就此彻底告别那些操蛋的人和事再好不过，这块小石头头三十年受的苦难已经够够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