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澪拾

8、第六章

　　他看我躺着没有离开的打算，也没说什么，脱下风衣外套盖在地上，打开饭盒。

　　他今天换了件咖啡格子的无袖毛衣，里面米色的衬衣。我瞄到颈后一小截露出的标牌，Burberry。这可不是小小图书馆职员负担得起的衣服，以及之前的新款手机。

　　蒋烬买的？

　　如今看来，似乎也只有这个答案。

　　我没有找他攀谈，只是自顾自小憩，或者睁开眼看他与猫咪玩耍。他开始时还有些紧张，背脊紧绷，后来许是玩得投入，也慢慢放松下来。

　　我掐着时间先于他离开，甚至比原定的点还早了一刻钟。以后有的时间，无须急于一时。
　　所谓循序渐进，我自问深得奥义。

　　我不定时出现一次，尽量把偶遇做的自然，甚至有两次真的睡了。醒来时周围别说人了，连个猫影也没有。

　　我们分享着同一空间却从不交谈，我在等一个契机，可以说用尽了所有的耐心。

　　起初几次，他总留有余地。背对我，隔开一段距离，逗弄小猫。但显然我前期准备做得不错，有几只总时不时跳上石凳来挠我。

　　一来二去，三八线也随时间越渐模糊。

　　直到有天他凑过来，紧挨着石凳，坐在我伸手所及的地方。那已是一个多月后了。当这天来临时，我意识到也许可以做些什么了。

　　悄悄坐起身体，手心不断摩擦着。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这点必须承认。在N次深呼吸后我才终于控制住自己絮乱的心率。

　　“Hi，我叫Calvin，你呢？”

　　一开口就后悔了，那颤颤巍巍的音调完全暴露出了心虚，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我屏息等他回身，也庆幸他确实回了。很快，笑容甚至来不及从脸上退却。他歪着脑袋看我，没有任何反感的意味，然后嘴唇轻启，犹豫了一下，只一下，回答说：

　　“Yoite。”

　　低沉的嗓音，一句之后，没了下文。他转过去继续喂食，而我靠回石凳，心里尽是被搭理后的喜悦，连装睡的劲也没了。

　　离开时我特意停下来，站在他面前说‘明天见’。他眯起眼笑了笑，回应一般点头。

　　我们开始有了交集，不再只是安静相对。

　　“你是这里的学生？”

　　“不是。”

　　“教工？”

　　他点头。

　　“哪里工作？”

　　“图书馆。”

　　“哦...”

　　我问，他答，从陌生到熟悉的第一步。虽然都是些早知道的事。

　　“你每天都来喂他们？”

　　“恩。”

　　“喜欢猫？”

　　“喜欢。”

　　他的问答也总是两三个字，简短，但不给人冒犯的感觉。因为他的眼睛会告诉你，他在听。这便是最好的鼓励。

　　我每天找不同的话题。大到天文地理，小到新闻八卦。懂的，他基本都会应和两声。若不回答，则表示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会好心并且耐心的为他讲解。

　　我从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罗嗦。都快赶上詹姆斯了。堕落啊，堕落，我在心里不知鄙视了自己几回。

　　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待到天黑。

　　宵风住在学校对街的宿舍里，B栋四座。从第一次知道后，每次我都推说顺路，把人送到门口。

　　不顾他为难的神色。

　　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告诉自己他回去了，而不是去赴某人的约。

　　我在街口的私营便利店找了份工，专做夜班。老板是个移居伦敦很久的印度人，一口流利的英语让我好生羡慕。

　　原本只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没想到老板很爽快答应我留下，按每小时4镑的收入算。低了点，不过打发时间正好。

　　每天踏着月光出门，披着薄雾回家。无须刻意躲避，自然什么也见不到。回家后小睡一会，9点起来去学校，刚刚好赶上第二节课。

　　连续两周的操劳，拿工资当天，我约了詹姆斯吃饭，他还带了一个人赴约。

　　“安娜你见过的。”

　　“Hi。”

　　金发女孩向我招手，咧嘴笑成个大弧度，一看就是个开朗的女孩。

　　“经常听James提起你。”

　　“但愿不是什么坏话。”

　　“怎么会，他一直夸赞你来着。”

　　我们闲聊几句，无意发现自己最近口语精进不少。托阿三老板的福。

　　安娜和詹姆斯很像，都很健谈，一点都没有国内女孩的娇气。我们很快打成一片。

　　“哦！”聊着聊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放下酒杯，捞起放在一边的背包开始翻倒起来。

　　我扫了詹姆斯一眼，后者给我一个他也不知道的眼神。

　　“啊！在这，给你的。”

　　伸到眼前一张照片，我接过手，那里面不止有我，还有宵风。近黄昏的角落，我们并肩坐在草坪上，同样的后侧角度。

　　我在笑，他也是。

　　好像是正聊到什么，我记不太清内容。夕阳洒在他浅色的发丝上磨出一轮光晕，把整个人衬得有些朦胧。

　　我看着他，他看着前方，居然被相机记录下来。那应该叫做温柔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那种眼神。

　　“前几天路过时拍的，因为觉得画面很美所以没忍住，希望你别介意。”安娜解释道。

　　“怎么会。很漂亮，谢谢。”

　　“安娜可是专业的摄影师，你小子真有福。”

　　“哈哈，没有的事，别听James乱说。”

　　“不，我很喜欢，真的。我可以...？”我从口袋中掏出钱包。

　　“当然。”

　　照片被小心放在夹层。每看一眼都忍不住称赞。

　　“那个人...是不是宵风？”

　　他倒是眼尖。我笑笑，没有否认。

　　“难怪最近你都不怎么去图书馆，原来是已经泡上了。”

　　“那不叫泡，叫认识。”

　　“有什么差别。”

　　“谁？”

　　安娜也嚼出些苗头，挑高了眉一脸好奇。

　　“朋友们，我得准备去工作了。”拎起属于自己的背包，我凑近安娜耳边低语：“别听詹姆斯胡说，他老诋毁我，可能嫉妒我比他受欢迎吧。下次我单独告诉你。”

　　附带还抛了个眉眼，立刻收到对方巧笑点头。这招对女人，一向管用。

　　我送了个飞吻给詹姆斯，不故他恶心欲吐的表情，推开餐厅门。迎面袭来的风打得我一个冷颤。

　　伦敦似乎又降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