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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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桃花初绽，芳草浅碧。
龙阳来院中找我，一身白衣，衣角上银丝缠绣出并蒂芙蓉，鲜活得似是生了根，姜国精于刺绣，只是不知这巧夺天工的手笔出于哪一位绣娘。
龙阳说：祭典备于七日之后，还要多耽搁道长在姜国一些时日。
我说：太子客气了，能一睹姜国春光风采，是贫道的福气。
他说：前些时日连月飘雪，道长来了，却是一派晴空，可有兴趣一同随行踏青，草长莺飞，宫外想必是春花烂漫了吧。
我当然乐意之至。
这次倒是出行从简，只带了几名侍从也是远远跟着，我们走在人群中，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他带我逛着各处街市，似乎一点也不陌生，酒楼的酒菜，茶馆的茶点，就连舞坊里歌舞，他都十分熟悉，说的头头是道。
他颇有些得意的和我说，他从小就带着妹妹溜出去到处玩，城里城外都玩了遍，好玩的好吃的，他比宫里任何一人都清楚。
晚霞落红，楼角处挑起盏盏的灯，太过祥和安宁，我都快忘了随他来时的，惊心动魄。
三月春光无限温柔，我领着林业平到处走，到处看，长街，红花，春草，流河，清风。
这些美好，送到他的眼前，换他回眸笑意清浅，我可不是有意讨好林业平，不过他笑得这般好看，这趟出来，真是值了。
我说：道长，我请你出来玩了这么久，想要个回礼不算过分吧。
他说：太子殿下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我想了想，道：那我能不能要两个回礼。
他显然有些愣住。
这第一个就是你别总是左一句太子，右一句殿下，你是世外之人，这些尊称也不过是虚言，而且我好像从没在你面前摆架子吧，业平，你就称我龙阳吧。
林业平哭笑不得，半晌有些无奈的说，好吧，那就听太……嗯，龙阳的。
他让我唤他龙阳，这样的称呼，亲近的有些逾矩，我问他，那这第二个回礼是什么。
龙阳起身道：至于这第二个，等祭典过后再说，业平，我们回去吧。
我心中一沉，他说祭典之后再说，可是，祭典之后，我才是真的该回去了。
我不适合在这里，更不属于这里。
祭典那一天，群臣跪伏于地，祭文冗长，一遍又一遍的吟诵。
其心可表，感天动地，是否可以永佑姜国。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窗外是呜咽的风声，曲不成调，棋已零落，我倚在案侧休息，听到轻轻的扣门声，那人说，是我。
我惊疑中开门，门外的守卫退在一侧，龙阳来了居然也没有传报。
毕竟是在宫中，我才要行礼，龙阳却是摆摆手笑道：与其行礼，你还是先让我进去吧，外面有点冷。
烛火映过他一侧剪影，站在窗外，我不知道林业平有没有休息，我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吩咐守卫不用通传，在窗外站了一会，才决定进去。
我和他说：祭典结束了，明日我便亲自送你走。
林业平看着我，神色不变，眼神却是无比通透清亮。
这段时间，我片刻都无法放松，追查叛臣，布置军防，甚至连祭典我都在周旋于那些势力割据，收归兵权，不知道又得罪了多少人。
很累，真的很累。
我听到他问我：龙阳，你是不是喝酒了。
这么累，我喝一点酒总不为过吧，我点头说是，业平，其实一醉解千愁都是唬人的，我喝了那么多，还是千头万绪理不清，唉，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尝试，还伤身。
龙阳扶着案，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说他的烦心事，他之前就说他烦心了，就喜欢来找我，这次也不例外，还喝了这么多酒。
我说：你既然知道喝酒无益又伤身，下次可别这么喝了。
龙阳支着额笑说，你以为我愿意。
他的声音低下去，又缓缓道，我也不愿意。
业平你知道吗，我从不爱打仗，王位于我不过是无法摞开的责任，他们觊觎着权势，争争夺夺，所有的胜败都是用我的部下每一滴血来换。
姜国每一年珍宝送出无数，不说其他，一件绣品都要耗费无数心力，那些绣娘多数都还芳龄如花，却熬于针线，等到年纪大一点别说拿针，也许看都看不见了，我的母后织绣无双，她替我绣衣，只说惟愿平安，还有我的妹妹龙葵，被捧在心尖上宠着，其实我真怕……
这些话，他只会在这个时候才和我说，他的累，他的苦，他的怕。
我说：你醉了，我去替你再温一杯醒酒茶。
龙阳却是伸手拉住我：业平，我是醉了，所以这些话，我只会说这么一次。
我回握他，不知道可不可以给他一丝支撑下去的力气。
我只知道，我心疼他。
山水相隔，我送林业平出城。
我说：昨日喝得多了，在道长面前若有失态失言，道长切莫见怪。
林业平在车前忽然道：还有一个回礼。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亦是笃定，如此清晰的映着我的倒影，真好，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件事。
我笑笑说：前路难测，倘若，我说是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求焚诗毁琴，不求堕泪铸碑，你抚琴时能够想想我这个……朋友，我也会很开心的。
林业平终究开口答道：我知道了。
龙阳说他不求焚诗毁琴，不求堕落铸碑，其实，如果真有这一天必然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记住他。
他让我抚琴时便想想他，真是太难为我了，想着他，我还怎么抚琴。
身后有侍卫急步上前，在龙阳身前低语，“军情紧急，陛下令殿下速速回宫。”
龙阳对我说：那我就不送了，一路小心。
我上了马车，来时，有龙阳相陪，去时，到底是只有我一人，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客，梦中异乡客，现在梦该醒了。
马蹄急掠声忽然传来，马铃声叮咚作响 ，车帘外是龙阳的喊声：“林业平！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你要是敢忘了我，敢忘了我，我下次就把你抓回去再不会放你走了！”
万千尘卷尘飞，不知今朝明朝生死。
我不知道我是发了什么疯，去追林业平的车，这样不动脑子的喊出这些话，我真是有些后悔，可如果现在不告诉他，我怕我会后悔一辈子！
车马停下，林业平从车上下来，翻上身边的马，朝我纵马而来，我一时间居然来不及反应。
他在我面前勒马，居高临下字字句句：龙阳，你给我活着回来，我等你，等你来找我。
我牵住他的缰绳，威胁他：你真是放肆，信不信我现在就不放你走。
林业平抿唇对我笑，眼神透出些挑衅：言之过早，还是等太子殿下凯旋再谈吧。
他似是不愿等我的回答，又打马调头要重新上路。
我喊住林业平，递于手中佩剑：你再过武艺高强，也要有一件称手兵器，这把剑与我南征北战，你带着它吧。
那是我最为肆无忌惮的一场梦，龙阳于我不曾许过任何诺言，却就此定下生死之约。
每一日，身边是不断迁家而去的百姓，长街空旷，观中打扫的小道士和我说，掌门，我听派中其他师叔师兄说仗要打到这边来了，大家都商量着要走，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有我们在，我们保护你。”
这个孩子一直侍奉于我桌前左右，眼神清明而干净，我理了理小道士有些乱的衣领：我还不能走，我答应了一个人，要等他来找我。
小道士眨眨眼问我：那他会保护掌门吗？
我笑着点头：会，他会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他。
兵行险阻，天不利，地不利，偶有来往的姜国守城士兵，我也不时打听龙阳的讯息。
有传讯的士兵抹着脸上的汗灰和我说：打仗都只分死人和活人，就是一军主帅，真是打起仗来，谁也顾不了谁。
我急道：他不光是主帅，是你们的太子。
那人又道：太子，你说太子，那就对了，我不过是个小兵，最多也就看过他马上的背影，我只知道主军屯于城外十里处的山下，不过都说老天开眼，他是来解救姜国的，我信。
他的家国，他的子民，他为之守护的河山，所有重责落在他的眉心肩上，龙阳被奉为救国的英雄，可是，谁来救他。
我记得那日，龙阳踏上来寻我的路途，这次换我去寻他。
我带着龙阳留于我的宝剑去他山下的军营，龙阳的剑简直和龙阳一样好认，甚至有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却得知临行大雨，泥石封山，他和大军又碰上突袭，被困在山中，我还没说我要去找他，他的侍从却焦急对我说，道长万万不可，太子交待，若是你来了，千万要将你留在军中。
龙阳居然算准了我会来找他，他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他才是真的半仙吧。
其实我真没想到这一仗会这么难打又没完没了，敌军不难对付，这该死的天气却是害惨了人。
连绵的雨势倾天而下，我带军突围而出，却看见有人在山道处，与我背对而立。
他回望我的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让我想吻他。
漫天雨帘中，我走过去捧住林业平的脸，抵着他的额说：你是不是在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是雨水。
我哽着声音道：在我面前你还逞什么强。
说完我真的吻了上去，如此纯粹的爱恨让人疯狂而着迷，就算他现在给我一剑，我也还是要吻他。
千秋风雨，家国天下。
天地之间，至少，我还有他。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