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Ilens夏

16、勇气

　　和素昧平生的人谈论过去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但是，如果，谈话的彼此是渐渐熟悉的人呢？

　　她不再说话，这个时候极其安静。回家对于她来说，好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算起来，好像久到自己都忘记了。真吓人，有时候觉得自己没有老的时候，总记得回家后面对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人事。

　　离开家的这期间，从和别人挤在一间小平房里面开始，一次又一次被退稿，凭借着打零时工过活的日子里面，陪人喝酒，被人甩耳光，接受各种冷眼，她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是有多么痛苦。她是倔强的，所以再不堪的生活，她都不喜欢低着头看任何人的脸色。

　　有人跟她说过，只要你肯，这个世界，有的是男人付钱给你。她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不是自己多有骨气，而是说，自己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必须要为了那一点钱而卖了自己。

　　她不介意做婊子，但是，那是自己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已。

　　第一次寄回去的钱或许是在那样一个家庭里面多得惊人，所有她的父亲才会在收到钱的时候打来电话质问，对，是质问而不是表达谢意，她记得那句质问的内容，他说：“你去做妓女了。”

　　甚至是一个疑问的语气都不给，这是个肯定句，仿佛在说一个事实一样，但是，那根本就不是事实。

　　她不让对方失望地给了个“嗯”字作为回答，那个时候的她，早就不像是陪酒女一样画着浓妆，她素净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不知喜悲。

　　回忆是种苦痛，但是，她只能靠着这些来感受现在。就像是现在和季在一起的时候，她依旧喜欢想过去。

　　季说，我陪你。

　　她听到的时候总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如此迷醉，对于自己来说，就好像是世界上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是可以相信的，她能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他，而且，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在寻找可以回去的理由。

　　或许，这就是理由了。因为某些时候故作强大的人，在某些不勇敢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看着他，眼睛里面有着泪水，想到太多的过往使得她无法承受，所以，脆弱一下子显露出来。

　　她说，我不是一定要你陪我回去的。

　　可是，她却没说自己是多么希望能够有人去陪她勇敢。

　　她第一次主动去拥抱他，姿势是生疏的，因为从来没有这样温暖不抗拒地感受到别人的陪伴，她第一次觉得，当初没有因为赌气而去做妓女，是多么理智而明智的选择。

　　她说，我想写信，告诉他们我要回去。

　　他却问她为什么不是打电话呢。

　　是啊，为什么不敢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想要回去，原来自己还是一直在害怕，可是，或许，自己只是觉得这样就有了不会被拒之门外的可能了吧。

　　她说，季，北方下雪了，我想要你陪我去看看。

　　她越来越喜欢喊着他的名字，仿佛在说一句咒语一样，他也听的喜欢。仿佛这个名字的存在就是为了她能够如此喊着而不被遗失，存在至于存在的意义，他忽然想起来她在喜欢的每一本书的扉页上面写着的那句话：

　　你之于我，便是存在下去的勇气。

　　那是多么温暖的一句话，几乎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存在找到了相互依靠的感觉，是不是说，在某些时候，自己，也能够得到这样一句深情的表述来肯定存在。

　　他看着她已经坐在书桌前面，拿起笔却是一直没有书写，他知道她仍旧在意过去，毕竟家中的一切塑造了现在的她，经历是一个人生命中不可磨灭的痕迹，即使是，健忘还是失忆。

　　他走过去拿走他手中的笔，他说：“如果不想回去，那么就不要回去了。”这是句反话，他只是希望她能够不这么折磨自己，有些事情想起来未必不好，但是也未必就是好。就像是现在，他们都不能想起当初要在一起的时候，那个荒诞的理由究竟是怎样一个理由。

　　她看着他的表情，想要细细探究他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图，可是却是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椅子往后推了推，她站起来，然后嘟着嘴巴，似乎在想什么。

　　他问她：“你在想什么？”

　　她笑着，然后突然伸出手，轻轻掐了掐他的脸，然后笑着说：“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品行不良呢，狡猾，而且，”这句话有些停顿，她松开了他的脸，向后退了几步，“而且，你好像老了。”

　　这句话明显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中，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年轻，但至少，和老也是相差好远吧。

　　他看着她说话时候煞有介事，然后放下手中的笔，双手摸着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道：“难道是老了？”

　　她被他的样子逗得笑了，他才知道自己只是被她戏耍了一下，但是，难得她能够从刚才的情绪里面摆脱出来，也就由着她的性子让她笑个够。

　　她看着他没有发火，心里一暖，走过去，便说：“你不老，一点都不老，你那么好看，怎么会老呢。”在她的观念里面，所有的相处都不会永久，所以，苍老的权利，都不是属于他们的。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那样子，虔诚而温馨，这个吻里面，包含的感情是自己也说不出来的，不想细究。她说，

　　“我不会难过。”语气是真诚的，眼神也是那么肯定。

　　他们都是不会说谎的人，也都是喜欢相信的人，所以，彼此的一言一语，都是真的，这其中，没有任何虚伪的存在。

　　在靠近某些时间的过程中，他们都在准备着如何才能够真的变得刀枪不入，她说，

　　“你便是我驰骋沙场的盔甲，坚韧无比。”

　　他听得出这其中的依赖，索性，自己也喜欢这样的被依赖。

　　他是她的盔甲，因为这样一个信念，他也不觉得死亡是恐怖的。

　　她，之于他，便是存在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