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Ilens夏

15、回不去，到不了

　　听说北方下雪了，很大很大的雪，那么，要不要，去怀念一下。

　　她在跟父母通话结束的时候，一直在发呆，听说北方下雪了，听说北方下雪了。

　　她对于北方的记忆，除了苍茫的大雪之外别无其他，甚至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或许已经忘记了自己来自于北方，而只不过，在北方的某些地方打了个过场而已。

　　她有些难过，故乡这个词语之于她的意义早就被自己扼杀在了开始行走的第一步。她杀死了自己的故乡，自己却没有了可以停留的地方。她这样想着，便开始难过了。

　　她是被什么诱惑了，还是说，自己一开始就是被剜去心脏的，所以说，除了金钱之外，什么都没有寄回去过。遗忘是一种错，那么自己，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误呢。

　　她想着想着便捂着脸哭了起来，没有声音，她好像只是捂着脸而已，但是指缝间的眼泪却是存在的。

　　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说些什么，他只是看着她哭泣，却不能多说些什么。安慰，是温暖的废话，可惜，他连废话都不会说。

　　他走过去，想要抱住她，可是，这个时候却像是忘记了那个动作到底是怎么样的动作，没拥抱，没放手，什么都像是好好的。他终于说了，

　　“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忘记了一切，关于那些应该记住的地方的一切。”

　　她听见了他的话，突然愣住了。她眼睛里面充满了迷惘，但是，她却是在回想。

　　记忆是种奇怪的东西，越是久远，越是清晰，她忽然记起的一切，其实都是从未忘记过的。她说，

　　“我记得呀，我记得：我出生的那间屋子，早晨，阳光从小窗进来窥视；它从不早来片刻，也不多留半晌，没人去过我那间房子，只有阳光会停留在那里，我一直都喜欢它，它总是保护我，就连黑暗，都带不走我的呼吸。

　　院子最中间有两棵很大很大的树，我喊不出它们的名字，但是那里有绑着秋千，我经常会乘着风，飞得很高很高，就像是我曾经生过翅膀，那种感觉，是挣脱一切束缚的感觉，我喜欢有人从背后推着我，然后，我飞得很高高。

　　现在它们都不在了，而我也不在了。那个地方，我以为高大的树，细细的枝桠，是直抵天空的，可是，树再高也脱离不了地面的束缚，我走得再远，也怀念它们。

　　可是，我到不了了，回不去了。”

　　她絮絮叨叨说着，就像是迟暮的老人一样回忆着过去，他看见她在这个时候的眼眸只剩下悲伤，他不懂，为什么她说得美好却如此感伤。

　　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他知道自己是到不了，而她却是回不去。

　　我们在现代交通之下得到的好处是有多远走多远，但是却在某些时候走很远却不敢再回去了。就像是现在，他们都在拼命逃离现代文明所带来的一切，虽然不是致命的伤害，但是仍旧让彼此感到窒息。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回忆以前的事情对现在和过去都是一种亵渎了呢。

　　该要怎么去形容这样一种感觉，那种怀念的感觉，真诚善良而又虚伪无耻。在朦胧的记忆里面，他们相互拥抱，在陌生的感觉里面谈论他们都不曾说过的记忆。

　　他们在某种感情里面驯服却又滋生了欲望，这种感情，或许会，类似于爱情。

　　他们的对话涉及到彼此，或者更广。彼此以过去作为资本，用以证明自己的过去是存在的，同时也是证明自己的现在，是活着的。

　　他不敢跟她说太多，过去的记忆是痛苦的，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疤痕再丑陋，都是没有必要拿出来给别人看的，但是现在，他觉得，如果自己的这些疤痕能够让她不再那么执着于她自己的过去，那么，自己再难过一次，也是好的。

　　是的，这样有价值的伤害是很难碰到的，但是，他不懂自己说出来之后，她能不能够不像别人一样用一种看着悲剧的眼光看着自己。

　　他在犹豫，这其中的挣扎起伏不定，他最终还是不能告诉她。

　　他只是告诉他自己没有过去，一直都在这里等死而已。

　　话题好像偏转到了一个他们一直都不想要说明白的地方，他看着她仍旧没有停止的回忆，那么，说不清楚的事情，为什么会被他们一再地提起呢？

　　或许，更多的时候，自己，是更喜欢将一切都捉摸清楚的。

　　自作聪明的人，有时候，被自己伤的最深。而正因为如此，他们都极力用所谓的聪明来掩盖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外界的，自己的。所有的伤害一层一层覆盖，知道最后变成一个巨大的保护层，那么，这个时候，痛觉死掉的时候，是不是说，外界的或者自身的伤害都是察觉不到的。

　　他抱着她，就像是抱着自己一样，或许在两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相遇的时候，负负得正，所有的伤害在一瞬间都会变成是一种守护。

　　对的，这是一种守护，就像是惺惺相惜的同类，彼此保护对方，就像是保护自己。

　　在意识产生错觉的时候，对方就是在某一个特定时空之下的自己。

　　他仍旧想要知道她的家乡，在北方，除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雪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让自己怀里的女子有如此的性格，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那么多快乐里面衍生出那么多的朱红，什么是壮丽的，什么又是可悲的，她的家乡，俨然成了他心里的一个谜。

　　她告诉他，她在那里，曾经做过的某些事情错的离谱，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疯了。

　　她说，她是疯了，一直都在发疯。

　　她只字不提那里的人对自己有过什么样的伤害，她在这个时候，把他当成了神父，一直在忏悔。

　　她不停诉说自己的错误，仿佛天大的过错都是来源于她。她在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抱着他，手上的力气出奇的大。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却突然说，

　　“你陪我回去吧。”

　　听得出来，她希望借由他的存在来找回自己的勇气，那个地方，仿佛是一个充满险恶的地方，她在征求他的同意，希望他能够陪自己上天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