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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星宫 ...

  •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朝堂几经变幻,江湖却还是那个江湖。

      元兴十年七月,正值初秋时节。

      正午时分,烈日高照,热气袭人。浙地官道上人少马稀,只在远处有一支队伍渐行渐近。

      这支队伍约有二十余人,为首的几名汉子骑着骏马,腰间跨着刀,相貌粗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家仆。队伍中间是一辆宽敞的马车,比寻常马车要大得多。一个精壮的汉子卖力的赶着车,想是天气炎热的原因,汗水浸湿了他身上的单衣。一名年青男子,生得剑眉星目,俊雅不凡。他身着一件湖蓝的短打单衣,姿态儒雅,骑马紧随在马车的左边,不时与车中之人说上几句。队伍的最后是数十辆载货的马车,车上俱是硕大古朴的酒缸,用手指粗的草绳固定得牢牢的。赶车的人时不时抬头看看头顶的太阳,擦擦汗水。

      这初秋的天气乍凉还热,早晚还觉得凉,到了日中却又嫌热。马车行走的很急,看样子他们急于赶路。

      这时,马车的窗帘被人撩起,一个中年美妇从中探出头来:“仲儿,天气炎热,不如在前方找一处地方歇息片刻再赶路!”

      马车左边的年青男子马上接话:“是,下了官道,约摸几里处便有一个集镇,我们可在那里找个客栈休息!”

      车中之人应了一声,于是众人加快赶路,只盼早日到达集镇。

      浙地自古就是富庶之乡,下了官道后,视野渐渐开阔。待到达集镇,又是别样风情。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售卖货物的小贩们夹在人群中格外活跃。不远处有一张大大的招牌,上面书写着“松风居”三个大字。中年美妇对它指了指,含笑说道:“就是它了!”

      一群人叫上酒菜,美美饱餐了一顿。

      饭毕后,中年美妇对年青男子说道:“仲儿,为娘有了新的主意!你一人先去天星宫,为娘在这四处走走,看能不能为鲁家在此新开一个酒庄!”

      年青男子姓鲁名仲,是山西仲伯楼酒庄的执事人;而那名中年美妇是他的母亲赵仪芳。提起仲伯楼,江湖中无人不知。仲伯楼特别擅长酿酒,别家的酒都比不上他家的风味。就凭着这一招酿酒的绝技,鲁家这些年在外开了不少新的酒庄。此次看到狮峰镇的繁华,赵仪芳又动了念头。

      鲁仲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赵仪芳笑道:“仲儿,你可是担心为娘?大可不必!这狮峰镇太平的很,何况还有这些人与我同行呢!我们一路耽搁了些日子,你姑父姑母该等急了,你先上山问候一声吧!”

      旁边的一名家仆插嘴道:“此处离天星宫不过数十里路程,凭公子的马力,天黑之前一定可以赶到!”

      鲁仲觉得他们说得有理,于是整整衣衫,与众人道别,驾马离去。

      **************

      天色有些暗了,前面传出沙沙的声音,可见有人在树林里面走动。陆之栀一脸坏笑,躲在偏暗处。

      远处走来一名男子,面色如玉,姿态儒雅。看到他,陆之栀笑的更诡异了。

      鲁仲不是第一次来天星山了,记得儿时他在天星山学艺,没少糟蹋周围的花草。如今再踏入天星山,发现四周都是参天大树了。

      一晃十年过去了,他有些唏嘘。看样子,是迷路了,他有些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山下就由着姑父宫里的人带自己上山。正犹豫着要不要从原路返回,耳边听到一缕极细的轻笑声。

      他心中一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环顾四周,锁定了方向,突然将脚边的一粒石子踢向前面的草丛。一声娇呼,陆之栀摸着头,不好意思地钻出来:“表哥,我只是逗你好玩的。”

      鲁仲有些惊奇的看着面前笑盈盈的的女孩,她梳着闺中女子常有的水仙髻,娇俏可人。一袭鹅黄色的纱衣,将苗条的身材勾勒得越发玲珑。

      “你是之栀?”鲁仲问道,脑海中还是不能把目前的妙龄女子与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联系起来。

      “正是!”陆之栀骄傲的回答道。

      鲁仲叹道:“都这么大了,我都差点认不出来。我下山的时候,你还小,拉着我的衣服不让我走呢,哭得鼻涕都擦在我衣服上。”

      陆之栀笑着说:“表哥,女大十八变的道理你都不懂吗?不过表哥,你的样子倒是没什么变化,远远一望我就认出来了。”

      鲁仲有些微微的伤感,他看了看小表妹,寂寞的笑了。

      陆之栀却是不明白鲁仲这一笑的深意,她催道:“表哥,天快黑了,我们快上山吧,还有些路程呢。”

      鲁仲点头,于是陆之栀在前面带路,两人飞一样的在树林中穿行。

      这一路并不长,但鲁仲的思绪却像开花的蒲公英,飘到很远。五岁时就被爹娘送到天星山跟随姑父学艺,十五岁又奉爹娘之命下山回山西继承家业。行走江湖十年,凭着运气博得一丝侠名,却又如何。十年前的那场劫难,至今压在他的心头。

      天星宫坐落在天星山顶,三十年前,姑母鲁莲嫁给了天星宫主陆百扇。天星宫世代经营茶业,传到陆百扇的时候已经是第十七代了。陆百扇武功高强,使两把铁扇,是江湖上当仁不让的高手之一,正因为如此,小时候才会被送到天星山与陆百扇的两个儿子一起学艺。

      陆百扇有两子一女,大儿子陆之修,比自己大一岁;二儿子陆之轩则与自己同年;小女儿陆之栀,鲁仲上山的时候才出生呢。陆百扇待鲁仲很好,将自己的扇子功传给了鲁仲,并赠送给鲁仲一把金刚扇作为兵器。陆之修和陆之轩的兵器却分别是萧与笛,刚才看陆之栀,也不像使扇子的样子,这倒是让鲁仲有些奇怪。

      “表哥,到了!”陆之栀的话打断了鲁仲的思绪,他整理了一下衣衫,随陆之栀踏入宫内。

      一个白胡子老头笑眯眯的迎接:“三姑娘回了!哟,还有表公子也接到了!”

      陆之栀热心的跟鲁仲介绍:“这是陆伯,他一直是天星宫的管家,小时候你也该见过的。”

      鲁仲笑道:“那是自然,我怎么会忘记呢,陆总管小时候总是跟在我和之修后面收拾残局的。”陆总管听得此话,更是笑得高兴,眼睛都快眯没了。

      随后,陆总管叫人奉上茶点,说夫人马上就到。

      鲁仲喝了一口茶,觉得香气四溢,口齿生津,连道好茶。

      陆之栀一边嗑瓜子一边笑:“我家的茶,那是市面上找不到的。我大哥每次都把最好的茶留给自己家了,表哥,你们家可是把最好的酒留给自己家了?”

      鲁仲哑然失笑:“要喝好酒,江湖人都知道仲伯楼,仲伯楼的酒是最好的。”

      陆之栀问:“仲伯楼在哪里?”

      鲁仲道:“这么聪明的表妹,竟然连这个都猜不到,仲伯楼就在我家阿。咦,方才你不都说了吗?”

      旁边端茶的几个小丫鬟拼命忍着笑,脸都憋红了。陆之栀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顿时笑了起来,一口茶朝鲁仲喷去。

      鲁仲赶紧避开,却晚了,仍然沾到了一些。

      四周的小丫鬟们都忍不住的笑出声来,陆之栀笑得尤为得意。

      正在热闹中,长廊转角走出来一个女子,看妆扮像是一个粗使丫头,她长相甚丑,面色有些发黄,端着一盆衣物,对着这边鞠了一躬,然后一声不吭的走过。就这么一个丫头,鲁仲竟然看得入迷了。

      旁边的陆之栀扑哧笑出声来,她道:“表哥,山西就没有好姑娘么,你怎么见了这个粗使丫头就着迷了!”

      鲁仲回过神来,他不置可否,说道:“这个粗使丫头虽然丑陋,但是挺勤快的。”

      陆之栀又是一阵笑,她道:“表哥,你的话太奇怪了。”停了停,又说:“我让玉兰带你到后间去换身衣衫吧,待会我娘看到了又会责怪我的。”说着招了招手,一个丫鬟走上前来。

      鲁仲慢悠悠的开口道:“表妹,为时已晚,姑母就到了。”

      鲁莲带着几个贴身丫鬟从远处急急走了过来,看到鲁仲衣衫有些湿,就笑骂道:“栀儿,又胡闹,以后不许作弄你表哥!”

      鲁仲赶紧说:“姑母,表妹跟我闹着玩的,不碍事。”

      鲁莲看着鲁仲,叹气道:“好侄儿,总算记得上山来看你姑母了,一晃十年过去了,你娘可好?”

      鲁仲恭敬的答道:“家母身体很好,谢谢姑母挂念,侄儿先谢过了。”

      鲁莲笑骂:“在你姑母面前搞得这么拘谨干什么,姑母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这次不在天星宫住个一年半载可不许回山西。叫栀儿先带你四处走走,之修和你姑父久不见你们来,下山办事去了,三日后就回宫。之轩十日前也已从云都启程,算日子也快回了。”

      鲁仲对鲁莲连忙一拜,说道:“姑母何须客气,此次鲁仲先到,家母随后就到。”他小心隐瞒了赵仪芳就在附近的事实,因为他知道这个姑母的性子,若是知道真相,必定连夜将赵仪芳请上山。

      鲁莲听说大嫂要来,更是欢喜。这时陆之栀在旁边插嘴:“娘,我好饿阿,想必表哥也饿得很。”鲁莲被女儿在边上这么一囔才醒悟过来,于是叫人布置酒席。这一顿饭,各人都十分尽兴。

      夜深了,鲁仲却还没有睡意。他起身在榻上打坐,运了一会功,突然听到一缕萧音。因是深夜,这萧音格外清澈悦耳。鲁仲自小就修行自家的硬气功,听力极好,他寻声探去,这萧音应是从宫内传出来的。

      鲁仲想到父亲曾对自己说过,姑母从小好乐器,琴萧笛,无一不通,这萧音大约就是姑母吹出来的。难怪之修和之轩一个使萧,一个使笛,之栀莫非使琴,想到这,鲁仲闷笑了一会。突然,他听到一声叹息声,非常轻微,夹杂着几声咳嗽,渐行渐远。

      这声叹息让鲁仲想起了十年前,他刚与之修、之轩从后山疯回来,陆伯就带他来到后面书房。他进去后,看到姑父神色凝重,接着递给他一封信。他打开一看,原来是母亲写过来的,让他下山回家。他有些不解,姑父轻轻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说道:“三日后我就派人护送你回山西。”

      三日后,在天星宫四大高手的护送下,鲁仲踏上了回家的路。姑母和之修之轩默默地站在路口相送,年仅十岁的之栀拽着他的衣角哭闹个不停,直至姑父对姑母使了个眼色,姑母方才把之栀拖开。然后马车就开拔了,一路上之栀的哭闹声犹在耳边。

      天星宫的四大高手分别叫陆大、陆二、陆三和□□,除了陆大看起来和蔼一点,其他三人一路上都异常警惕。所幸一路风平浪静,到达山西后,陆大把一个盒子递给他,说是宫主所赠,然后就与其他三人匆匆离去。

      鲁仲抱着盒子急切的踏入家门,迎面而来的母亲赵仪芳一把揽住他,眼眶突的红了。待见到父亲,鲁仲又是一惊,父亲鲁敬形神消瘦,整个后房都弥漫着一股药味。

      原来前段时间有人蓄意在鲁家的仲伯楼上闹事,鲁敬夫妇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前去劝架,却不料中了暗算,受了重伤。特别是鲁敬,伤的甚重。花重金请了名医来看也是摇头,鲁敬担心自己命不久已,于是才修书要鲁仲回家。

      看过父亲后,鲁仲随母亲来到后面小花园。

      “娘,爹真的没有希望了么?”

      赵仪芳红着眼,抽泣着说:“前日来了个名医,看了后连方子都不开,只说准备后事。”

      年幼的鲁仲那时很伤心,他红着眼问道:“知道是谁暗算的爹吗?我要给爹报仇!”

      赵仪芳一把捂住鲁仲的嘴说:“仲儿,别胡乱说,此事说来话长,日后为娘再告诉你缘由。”

      正在鲁家弥漫着一股悲怆气氛的时候,管家通报有人拜访。赵仪芳携了鲁仲出门,可巧的很,来的人正是陆大。他还带着另外两人。这两人一老一少,眉目普通。

      陆大抱拳说道:“宫主命在下送表公子回来后就去寻曹先生,因此前日在下经鲁门未曾拜见,希望鲁夫人不要介怀。这位是曹思远先生,医术高明,特意来瞧瞧舅老爷的。”说完又指了指一边的少年:“这位是曹先生的独子曹淡。”

      曹思远微笑道:“小儿非要跟随在下出门,所以只得把他带上了!”

      赵仪芳听得此话,心里有了底,马上将迎了三人进去。陆大摸了摸鲁仲的头,慈爱的问:“表公子,看过宫主的赠礼了?”

      鲁仲红了脸,答道:“一回家就担心着爹,把那盒子的事都忘了,我这就去看!”说完就跑开了,只听到陆大在后面轻轻的笑。

      鲁仲跑回房,陆大给自己那个盒子还好好的放在角落里,他把盒子打开,原来是一把金刚扇。他高兴得抱着金刚扇回去找陆大,却看见陆大和娘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见他来就不说了。

      陆大说:“表公子看到了吧!宫主说表公子以后也算是天星宫的人,这把扇子是宫主送给表公子作兵器的。”赵仪芳赶紧叫鲁仲道谢,鲁仲心中也确实欣喜,日后也常常念着姑父的好。

      曹先生寒暄两句后就进去给鲁敬把脉,赵仪芳和陆大也陪着进去了,只留下曹淡与鲁仲在外面面面相觑。在鲁仲眼里,曹淡貌不惊人,虽是少年,但一双眼睛却如成人般深不可测。

      曹先生的医术再高明,鲁敬的伤也是回天无力。赵仪芳本来就带着伤,又遭遇丧夫之痛,哀急攻心,马上就病倒了。在陆大的请求下,曹先生留在鲁家。经过他半年时间的细心医治,赵仪芳慢慢恢复了。尽管功力失了一些,但所幸命还在。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

      赵仪芳大好后,曹先生就带着曹淡辞行。几个月的相处,鲁仲和曹淡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曹淡离开的时候,鲁仲依依不舍。

      曹淡人如其名,一脸平淡的抱拳说道:“仲弟,以后我们总有机会再见的。若有急事找曹某,可去花海。”

      鲁仲有些疑惑,但想到江湖人对自己的来历都极为保密,所以没有多问。

      而现在,鲁仲听到的这声叹息声,将他的思维推向过去,让他又重温了一次十年前的伤痛、无奈和喜悦。他有种冲动,想看看这声叹息发自何人。但终究没有出门寻觅,已经消逝一会了,出去寻也寻不到了。然而叹息声深深刻在他的心里,不知过了多久,鲁仲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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